停留片刻,我還是下了樓。坐在醫院門口的台階上,我不知道去哪裏。忽然,有人拍我的肩,回頭,又是他,裁縫鋪的男孩,手裏提著塑料袋,醫院專用的那種,裏麵裝了好多藥。太難過了,我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還是軟軟的聲調,問我:怎麼了?我不知怎麼回答,咬咬嘴唇,低了頭,沉默著。
他就勢坐在我旁邊,一袋藥放在腳下。陣陣的風,吹得塑料袋發出嘩嘩嘩的響聲。
有啥不高興的事嗎?他不看我,低低的問著。
我還是沒法開口,這件事太丟人了,同學們都過了,就你沒過,像隻壞了一鍋湯的老鼠。我不敢向任何人承認我是那個老鼠。
他不再問我,靜靜的陪我坐著。風越來越大,我們都很冷,我能感覺的到他在抖,我的牙齒咬的嘚嘚響,但我們都沒有說要回去,一直坐著。
街上已經沒人了,身後醫院的門也上了鎖,燈光暗下來。可能太冷了,我慢慢忘了會考沒過關的事,扭頭看看他,他似乎在想什麼,大概是他的心事。
我說:回家吧。他說:好。起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冰涼冰涼的,而且硬,像冬天裏裸露在田野的枯樹枝。
我們幾乎是跑著回去的,順風,風從背後吹著我們,我們慢不下來腳步。跑到最後,到商城門口的時候,大概覺得很滑稽,放聲大笑起來,一邊笑,還一邊跑。我把那天的痛苦徹底丟在了風裏。
從那以後,好多天,都沒再見到他。我以為他回了老家,惦記著,也等待著。有時下樓提水,會失神的看著水龍頭發呆。
一天中午放學,路過樓梯口,發現一個中年女人在裁縫鋪裏哭,傷心欲絕的。回家吃飯,母親說:裁縫鋪的兒子死了。手中的筷子一下沒拿穩,掉在地上。母親拿眼睛瞪我,我默默地撿起來。妹妹問:咋死的?母親說:聽說肺不好,一直有氣管炎,都休學在家了,結果那天晚上出去受了涼,回來病情就加重了。住院治了半個月,還是走了。
我想起了那晚,想起了他手裏提著的那袋藥。天啊,我害死了他。我的手抖起來,全身抖,抖得飯都喂不到嘴裏。我借口肚子疼,放下碗筷,出了家門。
他母親還在那哭,哭聲斷斷續續。我小步向前移著,內疚與自責在心裏翻江倒海,繼而是恐懼襲來,我跑起來,一路跑,一口氣跑到學校的操場上,找了一個拐角坐下來,身體再次開始發抖。
晚上回來,我還是不想吃飯。母親把一個布包交給我,說:裁縫鋪的人送來的,說是他兒子給你的。我顫抖著手,一層層揭開,原來是一套三毛文集。我開始哭起來,開始隻是掉眼淚,後來是嚶嚶的哭,再後來是大聲的哭。母親本來心情不好,發脾氣責罵我:給誰哭喪呢,我還沒死呢!
我隻是哭。
書裏夾著一張書簽,他寫道:在生命最後的日子,途經你的盛放,真好!
那張書簽,我小心的放在了眼鏡盒的鏡布下麵,難過的時候,不開心的時候,我就拿出來看看。其實,我想說:當我們相遇時,我們途經的,是彼此的盛放,盡管短暫,盡管寂然,但是隻要盛放過,就是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