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京城,一切都像是鬆了勁兒的發條一樣,沒精打采。
北三環外,高樓林立的背後是一排排老式民房,穿插著血管一樣密密麻麻的小胡同,胡同口還有頂著大太陽出攤的小販,一邊慢悠悠的扇著蒲扇,一邊有氣無力的吆喝著。
一家四合院裏,一個肥胖的中年婦女躺在房簷下的搖椅上,頭頂攤著一塊濕黃毛巾,張著油漬麻花的嘴呼呼大睡。
院子中間的客廳裏,傳來若有若無的聲音:“……就拿鋼琴來說,它的鍵盤有始,也有終。它一共有八十八個鍵盤,它並不是無限的,但音樂是無限的,在有限的鍵盤上,奏出無限的音樂……”
老式電視機前,一個長相普通,嘴角翹起好看的弧度,雙目漆黑明亮的年輕人,一邊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一邊用筆在本子上寫寫畫畫。
“有八十八個鍵錯不了,並不是無限的,但音樂是無限的……”電視機的鏡頭再一次回到剛才的畫麵,周易蹙起眉頭想了一會兒,撇了撇嘴,將筆叼在嘴裏,伸了一個懶腰,直接仰躺在地板上,喃喃道:“托納多雷這老混蛋拍的什麼嘛,這個鏡頭到底啥意思,是順光、側光、還是逆光?”周易有些苦惱的抓了抓頭發。
當當當……
聽見有人敲窗戶,周易噌的一下坐起來,麻利的關掉電視機,剛要竄出屋子,就聽窗外傳來調侃聲:“周易,看****呢?跟做賊似的。”
“快點開門讓我們進去。”又一個年輕人說。
周易長舒一口氣,將門打開,幾個年輕人魚貫而入。
周易也不招呼他們,自顧自到了客廳,重新打開電視,認真的看起來。
“看什麼呢?”一個瘦的跟猴一樣的年輕人嬉皮笑臉的湊過去。
周易一邊認真的看電視屏幕,一邊道:“托納多雷的新電影。”
李鐵一看周易待理不理的,冷聲道:“裝什麼,這裏又不是你家,上了幾天培訓班,會做個拉片筆記,就拽的二五八萬了?”他們和周易都是北影廠門口的臨時群眾演員,也就是傳說中跑龍套的,平時周易在北影廠裏上編導培訓班,對電影懂得多,人也隨和,沒事兒的時候,大家都喜歡和周易在一起閑侃,光頭卻有些反感,總覺得這小子仗著比別人懂得多,討好賣乖。
另一個年輕人推了周易一把,不耐煩道:“趕緊讓地方,哥幾個看會兒動作片。”
“再等等,馬上就看完了。”周易笑著說。
李鐵冷笑道:“你說你整天搞這玩意兒,也沒見你混的多好,還不是整天跟著我們睡集體宿舍,饑一頓飽一頓的?”
周易不以為意,心說哥們我都好久沒跟劇組了,從今天開始住集體宿舍的錢都出不起了,晚上隻能去睡公園或者地下通道,想起那裏冰涼的地麵還有排著隊咬人的蚊子,他就有些頭疼。不過對於他來說隻要每周能去培訓班上課,每天空下來能看電影,做拉片筆記,然後再去錄像廳掏電影光碟,再苦再累也能熬過去。讓蚊子咬兩口,就當維持生物鏈平衡了。
“裝的跟四有青年似的,大家來這兒不就是為了賺點錢混日子麼,你還指望有機會攀上關係一夜成名?地球人都一個鼻子倆眼睛,就你腦袋大怎麼地。”李鐵不依不饒。
周易微微一笑,也不理李鐵,他覺得沒有必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他仍舊認真的做拉片筆記,一遍又一遍的看著一個鏡頭,細數到每秒每幀,將鏡頭裏的攝法,景別,角度,內容,音響,燈光等內容一一列好,心無旁騖。
李鐵見周易淡然的樣子,更是有氣,嘿了一聲道:“看你這態度,是真覺得自己能當個導演了?嘿,就算你當了導演又怎麼樣?還不是為了泡明星,賺鈔票,想出名麼,這行有多惡心大家都知道,電影不過是讓人惡心的工具,它就是一坨屎。”
啪……
卻是周易猛然將手裏的本子摔到李鐵臉上,整個人像豹子一樣竄起來,揪住李鐵的衣領將他拎起來,一改之前淡然的樣子。
李鐵劇烈的咳嗽。
周易眼睛刀子似的盯著李鐵,一字一句的說道:“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你,他麼的,我就再說一遍又能怎麼地,這行就是惡心,電影惡心,怎麼了,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