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是琴音迢迢,枯井外的北院內,
凰卿佑正在後院打掃那些密密麻麻的塵埃,她無依無靠,每到深夜,也能聽懂那琴聲穿過高樓長風的琴音,悠揚綿綿,如同行雲流水。
那是她聽過的,最好聽的曲子。
她很想出去見見那彈琴之人,很早以前,娘親留給了她一支珠翠,哪怕吃不飽穿不暖,也沒舍得賣。
年邁的姑姑是個好錢財的人,她將唯一值錢的珠翠交給了她,隻希望她遞一封信件給北院後麵彈琴的人,信中隻是簡單道了幾句好。
“阿燦公子是個好人,常常照顧我們這些苦命的下人,隻是他會不會看,就不知了。”
凰卿佑看見點點星子暗淡下去,姑姑與那個住在南院的阿燦聽聞關係還不錯,聽說因為她照顧尉王不周罰到這淒涼之地來管製有罪的奴從。
她本應該是高高在上的四皇女,因為父親失寵,她和父親一起被遺棄在北院。
後來,北院失火,她終於見到了那個人。
“快走!別管我!”
火光裏伴隨著凰卿佑哭喊的聲音,父親抱住她將淚水一滴一滴落到她的海棠絲娟上,大火很快就被人撲滅了。
那個一身狼狽的小少年跑來抱住她。
“別怕,我帶你出去!”
他的衣袍已經因為大火的侵蝕燒成灰黑的緞子,凰卿佑將頭埋在他的懷裏哭泣。
“阿燦,阿燦……”
她叫著他的名字。
她大汗淋漓醒來後,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她現在都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但看著已經不是以前的屋子了。
她將身子卷縮在床角,因為天氣漸漸變涼,被子單薄,她好像又發著高燒,這些年雖然早已習慣,而今日越發難受。
會不會,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這裏,無聲無息,她一陣陣咳嗽的聲音,伴隨那些下人幹活的嘈雜之聲,想著這些年她過得如履薄冰。
踉踉蹌蹌站起,腦中像是被火燃點,轟炸開來,她撲通一聲倒在冰冷的地板上,手上還拽緊了海棠絲娟上的娟花,怎麼辦,見不到了,她再也見不到那個撫琴的人了……
門在這時候開了,隱隱約約有人扶起她,她以為是北院的姑姑,沒想到那人抱起她,語氣熟悉而焦急。
“我帶你去看大夫……”
這時候有人進來,帶著濃烈的中藥味,他走來將手輕輕放在她額間,一笑如春風。
“我叫阿燦,四皇女殿下,我已經求了王爺,今後你不用在過苦日子了,我來照顧你,好不好?誒,你別哭哇。”
尉王不知用了什麼辦法,讓凰卿佑被另一個代替了,反正在北院也沒人注意她,而且父親也願意送她出去。
凰卿佑哭著猛地抱住他,險些將他端著的湯藥都打翻。
阿燦看完信就匆匆趕來,沒想到她堂堂皇女,居然在北院這種地方待了三年之久,當下便將她接回來,無論怎麼樣也不能讓她在回那個暗無天日的地方了。
如今總算守得雲開,卻沒想到,就在她出北院的第二天,從婢女口中得知尉王府的嫡女突然暴斃,聽說是因為她去湖中賞花,不小心掉入湖中淹死的。
隱隱約約凰卿佑好像察覺到不對勁,阿燦的膝蓋不知怎麼了,走路有些一瘸一拐,他卻說是因為不小心摔了一跤。
她不知道為了讓她早日出北院,阿燦苦苦求了王爺一夜。
阿燦是尉王府最出色的門客,是如同義子一般相待的。
之前凰卿佑與這尉王府已無半點幹係,可是尉王如今的嫡女去世,找了一些人帶她出了北院那種地方,並且好吃好喝的招待著,葫蘆裏也不知賣的什麼藥。
她不受母皇待見,能有一個安身之處,就已經很好了。
阿燦喜歡詩詞歌賦,喜歡墨畫,閑來總會待在書房,一待便是幾日。
她看見阿燦衝她溫和得笑,並答應會親自送她回房,他還握住她的手親自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那最顯眼的地方,還掛著她的丹青,小小的人兒,臥在花草上,衝阿燦假哭,拿著筆墨非要阿燦畫她最愛的粉蝶。
阿燦發鬢如塵,撲於身後與蝶戀花香,凰卿佑歪著嬌小的腦袋,拿起遷細的畫筆,低頭冥思苦想。
她笑起來嘴角和眉眼彎彎,聲音悅耳可人,她哼了幾句小調,繪出一片一片的花瓣,低頭察覺到似乎還缺了什麼,她拉起身旁男子的衣袖。
“哥哥為我畫隻小蝶好嗎?”
她叫他哥哥,因為他們兩個都是在別人的屋簷下生存,所以她有意與他親近。
她見阿燦笑著搖了搖頭,她有些失落,眼睛頓時濕漉漉的,一閃一閃如繁星,就那樣望著他。
“你可喜歡秋日的粉蝶?”
她聽見身旁的阿燦問了一句,手上全無動作,阿燦好懶散啊,可是他坐在花海上凝望遠山的寂靜模樣,真的好美……
凰卿佑看得癡了,她歪頭輕笑,勾起不似年齡的幻想貼近阿燦灼熱的懷中,聞見一陣陣花香,醉盡心底最純真的美好時光。
“比起蝶來,哥哥是最美的。”
尉王因為征戰沙場受到重創而離世,因為是重臣,王府上的人的人都被請到皇宮舉行喪禮,凰卿畫就跪在靈堂前,不發一言,她就眼巴巴望著尉王的那幾房夫侍哭成一片,家丁哭喊著要與王爺同去。
許許多多的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目光,在她的記憶中,尉王雖然在戰場上百戰百勝,但是在家中並不是一個好妻主好母親,至少,她沒有感覺到一絲絲的親切的味道。
而後凰卿佑得到內幕消息,尉王為了讓凰卿佑安心為她所用——
她找了關係毒死了父愛,又謊稱父親是病死的,她的父親,是躺在冬日的雪地裏死去的,那一幕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夜盡雲天,她已經紅了眼睛,父親當初的痛苦,那場尉王親自欲送的黃泉,她無論如何都不敢忘記。
也不敢忘記。
她閉上眼睛全是父親臨死前的樣子,父親說過,無論今後如何,都要好好活著。
尉王府為了政治聯姻,逼著她娶了一個世族的男子。
她痛苦了半世,現在又要用自己的幸福去換王府的榮耀,但為了阿燦的期望,她暗自下定了決心。
聯姻的迎親大隊陸陸續續進入了尉王府,百姓都津津樂道尉王嫡女的傾城之姿,賜她世女的身份,又有大家閨男作夫,她也許會一步登天啊。
她的一紙婚約,隻是一場替代的關係。
此時此刻,新婚燕爾,紅燭飄渺,若隱若現的,是轉身間的死寂,她聽見外麵吹吹打打的吵鬧聲音,夾雜著人群喧鬧。
原來,今天不僅僅是她成親,也是阿燦入宮的日子。
洞房花燭夜,凰卿佑與盧笙交杯酒喝罷,自己掀了蓋頭。至於凰卿佑喜不喜歡盧笙,她不知道,她隻知道,過了今晚,就在也回不了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