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故鄉(3 / 3)

“你說什麼?老太婆死了?”他失態地喊了出來,“那不是糟糕了嗎?”

“還有更糟的,”朋友在電話裏唉聲歎氣,“她兒子是混黑道的,而且是個大哥。”

當然了,老太太的死必然有著多種複雜的原因,區區一碗符水不至於死人,至少在喝這碗符水之前,她的身體髒器一定存在著相當嚴重的病變了,但黑道大哥顯然隻會把符水作為致命的誘因。

於是馮琦州逃走了。他找不到應對黑道大哥的辦法,隻好一走了之,但這隻是一種鴕鳥把頭埋進沙子式的自欺欺人。他逃走了,他的妻子和兒子還沒有逃走,還在家鄉的老房子裏等待著即將落到頭上的悲慘命運。

黑道大哥發動手下的小弟們找了一個星期,沒能找到馮琦州的蹤跡,於是他來到馮斯的家鄉小城,推開了馮家的房門。他帶著一臉溫和斯文的笑容告訴池蓮,馮琦州害死了他娘,人又失蹤了,他隻好從馮琦州的家人身上討回這筆債。如果池蓮也不能還他一個公道的話,他隻能拿馮斯開刀了。被嚇得魂不附體的池蓮別無選擇,咬著牙答應了那筆對當時的普通百姓來說算得上是巨款的賠償。當然,家裏肯定拿不出這筆現金,唯一的選擇就是賣房賣家當,可就算這樣還不夠,好在仁慈的黑道大哥允許池蓮分期付款。

“不過分期還得加算利息,隻能請你多辛苦一點了。”他彬彬有禮地說。

這以後的一段日子裏,母子倆過得淒淒惶惶。池蓮在醫院給實習醫生準備的臨時宿舍裏找到一個不到十平方米的空房間,帶著馮斯住了進去。然後每天完成本職工作後還得想辦法打工掙錢,而馮斯偏偏在這當口又生了一場病,高燒不退,令池蓮不得不擠出本已經很稀少的睡眠時間去照料他。那段時間池蓮勞累得天天臉色發黃,黑眼圈從未退過,整個人瘦了一圈,但卻堅決製止了馮斯想要去擺攤賺點錢的想法。

“你給我老老實實讀書!”她嗬斥道,“錢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不久之後,一個下著暴雨的黃昏,在城北雇主家做完鍾點工的池蓮騎著自行車直奔城南,準備值夜班。也不知道是因為她太疲憊了,還是那一夜的雨實在太大道路太滑,當路過流經城區的那條河時,她被卷進了河裏。

幾天後,她腫脹腐爛的屍體才被人發現,而馮琦州也恰恰在這時候趕了回來,正好可以料理後事。黑道大哥發現自己逼出了人命,也怕事情鬧大,於是不再追究餘款,也不再找馮琦州的任何麻煩。但馮斯永遠地失去了自己的母親。

屍體火化的那一天,馮斯把母親的遺像緊緊地抱在胸口,一滴眼淚都沒有掉。當母親的軀體終於隨著烈焰化為一縷青煙時,他霍然轉過頭,死死盯住馮琦州,目光中的仇恨似乎能把馮琦州也火化掉。

“你記住,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你。”馮斯一字一頓地說。

馮琦州深深地低著頭,不敢朝兒子看上一眼。

幾年後的馮琦州發財了,重新買回了那套當年被賣出去換錢還債的老房子,想要討好一下馮斯。但馮斯見到老房子,對馮琦州的怨憎更深。他借機搬回了老房子裏住,盡量減少和馮琦州見麵的機會。等到報考大學的時候,他果斷地選擇了離家千裏之外的北京,以為以後可以徹底擺脫掉這個父親了,卻沒有想到事情會有驚人的變化。

馮斯回想著那些不愉快的往事,打開所有窗戶散氣,然後在布滿灰塵的家裏一麵打掃衛生,一麵尋找著地下室的鑰匙。但地下室原本就是用來堆放平時很少用得上的雜物的,一年不打開都很尋常,找了許久也沒找到鑰匙,倒是感覺又餓又困。他索性不找了,把自己的臥室草草地收拾一下,燒水泡了一碗坐火車時剩下的方便麵吃掉,決定先睡一覺,第二天再慢慢找。

火車上蜷了一天,沒怎麼好好睡覺,這一覺睡得格外沉,幾乎沒有做夢。但到了半夜,一聲巨響把他從夢裏驚醒。打雷了,窗外瞬間暴雨如注。

馮斯從床上爬起來,伸手按向台燈,台燈卻沒有亮。看來這棟陳舊的老樓電路又跳閘了。他也早就習慣了,反正家裏的一切都熟悉,索性手電筒也不打,摸索著去關各個房間的窗戶。當他走進當年父母居住的那間臥室時,正好一道電光閃過,把整個房間照得雪亮。馮斯忽然間停住了腳步,一把從書桌上抓起一個仿古花瓶。

房間裏有人!在一閃即逝的電光下,馮斯分明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一下子縮進了大衣櫃裏。那不像是成年人的體型,倒像是一個小孩。

“什麼人?出來!”馮斯厲聲喝道,身子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大衣櫃。正當他準備伸手打開衣櫃的時候,櫃門自己從裏麵打開了,把他手裏的花瓶撞到地上,“嘩啦”一聲摔得粉碎。與此同時,一個黑影猛地躥出來,一下子撞到了馮斯身上。那個黑影雖小,這一撞卻迅若閃電,而且力量十足,馮斯猝不及防,竟然被一下子撞倒在地上。

而此時,第二道電光也亮了起來,照亮了這個剛剛撞倒馮斯的小小黑影。馮斯一下子驚愕得忘了站起來——那是一隻猴子!一隻身上的毛像斑禿一樣掉了許多、臉上有一個紅色大肉瘤的醜陋之極的猴子。

猴子發出一聲猙獰的嘶叫,再度向著馮斯猛撲過來,但馮斯這次早有防備,雖然還坐在地上,但手裏已經順手抓起了一塊剛才撞碎的花瓶碎片。黑暗之中,他隱隱辨別著猴子的身體輪廓,自己並不發力,隻是穩穩地舉著碎片,等著猴子自己撞上來。

又是一下猛烈的撞擊,馮斯簡直懷疑自己的手腕要脫臼了,但猴子也同時慘叫了一聲,幾滴熱乎乎的液體濺到了他手上。那團黑黢黢的影子一下子衝向窗戶,隨即消失在了窗外如注的雨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