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圈又一圈。甲板中間有人在跳繩,我就圍著他們。我跑回了在汕頭的廣州軍區75766部隊的團部。我圍著辦公樓,跑五百米的水泥路,玩一個叫“五公裏”的遊戲。我下班的時間越來越晚,在水泥路上流汗的次數越來越少,膝蓋裏的積液卻越來越多。畢業的年數是橫坐標,遊戲的成績是豎坐標,構成的函數好像是一個斜向下的曲線。
一圈又一圈。海風偶爾帶來燃機的廢氣,我就呼吸著它們。我跑回了北京的車道溝,跑回了北京的阜成門外大街。我吸著北京獨有的味道醇正的空氣,漫無目的地跑,吐出同樣渾濁的空氣。我邁開步子,超越路上的行人,超越北京的電車,超越一輛輛奔馳寶馬,卻屢屢被騎電動車的人超過。在北京跑步我從不用運動軟件,不是沒有信號,是因為我不知道我要跑到哪裏,我要跑多久。我隻有跑呀跑呀,等到汗水不再流,大腿再也提不起,我就告訴自己,停下來。
一圈又一圈。腳步右邊是海水,腳步左邊是火焰。我跑回了南京的玄武湖。在南京,我不用運動軟件,而用導航軟件跑步。玄武湖的水很深,玄武湖的夜很深,我跑著跑著,看著月亮掛在湖裏,看著南京站亮在湖裏。我跑過一個拱橋又一個拱橋,我路過一個廣場又一個廣場,拱橋上擁抱的青年情侶和牽手的中年夫妻一對對,他們長得都一樣,因為我都不認識;廣場上跳廣場舞的大媽和被大媽摟著的大爺笨拙地扭著腰肢,很婀娜的樣子,他們很忘我,反正我也不認識。我用導航軟件尋找跑出玄武湖的路,低頭一看,恰好五公裏。
一圈又一圈。抬頭是碧藍的天空,讓人覺得不真實。我跑回了舟山的昌洲大道。我綁好護膝,從一個十字路口出發,水泥路和汕頭的一樣硬,路上的電動車和北京的一樣快,散步的人和玄武湖一樣多,但是天空,跟海上的一樣藍。我換了好幾種跑步姿勢,穿了好幾雙跑鞋,我的腳步越來越輕盈,運動軟件裏的勳章越來越多,函數曲線又開始抬頭上揚。我跑到另一個路口掉頭,衝刺回出發的路口。運動軟件提醒我:“您已跑步五公裏,用時二十二分鍾四十五秒。”
艦船左右搖晃,一圈又一圈過後,我跑外側的右小腿有些酸脹。我停下來,要省著點,明天繼續跑,以後繼續跑。
路過通道,女兵們正對著筆記本電腦跳鄭多燕,蹦蹦跳跳,我一身是汗,從她們中間穿過,沒好意思直視。回到宿舍,劉亞迅和翻譯趙思南鋪開了瑜伽墊,正在練“腹肌撕裂者”,住在我下鋪的來自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記者朱梁文軒,買的瑜伽墊至今沒開封。
艦船上有300多個人。300多個人有300多種運動方式,踩單車、俯臥撐、舉杠鈴……來自海軍氣象中心的梁軍,每天都是一身水澆過似的汗。梁軍大哥是上校,年齡至少有40歲,但從身材、皮膚和笑容看過去,卻像30歲左右。有些人,一夜走完好幾年的時光;有些人,卻讓時光一停就是好幾年。
一圈又一圈。甲板中間有人在跳繩,我就圍著他們。我跑回了在汕頭的廣州軍區75766部隊的團部。我圍著辦公樓,跑五百米的水泥路,玩一個叫“五公裏”的遊戲。我下班的時間越來越晚,在水泥路上流汗的次數越來越少,膝蓋裏的積液卻越來越多。畢業的年數是橫坐標,遊戲的成績是豎坐標,構成的函數好像是一個斜向下的曲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