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芝說:“這種好事,哪輪得到我?一個大王。”
三夥說:“要是輪到了呢?”
英芝大聲答道:“我幹麼事不賺?”
三夥樂了,高聲笑起來,又有嘶嘶嘶的聲音從英芝頭上拉過,跟拉鋸子似的,令她頭疼。英芝說:“要笑到別處去笑。我聽這聲音就頭疼。”
三夥說:“好好好,下麵我就說個讓你頭不疼的。”
三夥說農村而今辦紅白喜事,唱戲哭喪沒人聽了。時代變了,老把戲沒市場。現在人家愛聽流行歌。特別是聽香港台灣的歌曲,哼哼哈哈的沒個聽頭,可就是有人愛聽。所以他把“三夥班”人馬全部換了。他投資買了一套卡拉OK,還買了喇叭,又找了幾個年輕人跟著唱。上月帶著那些東西到柳家窪,哪曉得,台子一搭,音樂一響,人群像水一樣流過去。結果一連搞了幾場,大受歡迎。聽的人點歌點得忙不過來。現在連江對岸的人都劃船過來接。過個把月,高考公榜,那些有份兒考上大學的,必定要擺酒席。已經有幾家到他這裏來預約了。現在的價格,請一場五百塊錢。生意好時,就提到六百一場。加上點歌費,各人一攤,差不多唱一場一人可以賺大幾十塊。
英芝先隻是聽,聽進去後,就覺得確實是個好生意。嘴上卻還說:“你有人了,找我幹麼事?”
三夥說:“我那裏有三個男份,一個負責換碟,兩個份兒唱,倒也夠。可是女份隻一個。女份少了,觀眾聽起來沒得勁,我曉得你的歌子唱得好,我有一回過年聽你唱過九十九朵玫瑰,唱得蠻好。你人不人夥?”
英芝心裏驚喜萬分。唱歌本來就是她喜歡的事。如果能像歌星一樣又唱歌又賺錢,那不更好?可英芝還拿著架子,說:“你拿我開心吧。”
三夥說:“我開你麼事心?今天下午就有一場,上場就有錢。你不信去一趟,沒拿到錢我圍你屋裏爬三圈。”
三夥的話說到這地步,顯然也不是騙人。英芝忙說:“那好,我去。”
三夥跟英芝敲定碰頭時間,就走了。三夥一走,英芝立即把牌甩了。幾十張牌從空中撒落一地,氣得若份一邊撿牌一邊罵:“我唱唱唱,唱了去死呀。這麼好的牌,白起了。”
英芝說:“你咒我,我死後變成鬼也要撕爛你的嘴。”
英芝說著便跑進屋裏給自己挑套衣服。英芝的衣服沒幾件,上學穿的有,上台穿的就沒有了。英芝找不下衣服,就上灶房找她媽發脾氣。英芝說家裏再窮,也得給姑娘買一套可以上身的衣服呀。英芝是家裏的獨女兒,一向在做媽的麵前驕橫慣了。英芝媽說你哪件衣服都比我的好,怎麼不能穿?英芝說沒一條好看的裙子。英芝嫂子見吵,就拿了她做姑娘時的一條裙子給英芝,說是她反正是穿小了,不如送給英芝。嫂子的裙子是淡紅色的,上麵起著一些黃色的小碎花。領口尖尖著,背後還有兩根帶子係成蝴蝶樣子。雖然有點舊,可英芝穿上身後,倒也顯得蠻好看。
三夥一見英芝如此,眼睛就亮了,說:“好好好,會打扮最好了。”
唱歌是在老廟村。因為村後有座老廟而得名。老廟村離鳳凰烷有四十幾裏路。老廟村村長給兒子辦喜事,特意開了卡車來接“三夥班”。三夥在車上拿了歌單給英芝看,問英芝會唱哪些。英芝看幾眼,說差不多的都會。學校門口有幾家賣衣服的店鋪,成天敞著喇叭放歌,想不會都不行。三夥說,那就點幾首喜歡的。英芝就點了《心雨》,點了《十五的月亮》,點了《千紙鶴》,點了《常回家看看》,最後還點了《九十九朵玫瑰》。三夥說這支歌非得唱。所有的歌對英芝來說都熟悉不過。換碟的男份叫文堂。文堂說,正式唱之前,還是試著合一下,免得到時候跟不上。
村長家的房子是一棟三層樓的磚房,麵向馬路的外牆還貼了明黃色的瓷磚。望去比三夥家的房子還要氣派。隔得老遠,就搶人的眼睛。三夥說,村長就是村裏的皇帝,所以得用皇帝的顏色。三夥跑的村子多,他的話就是道理。
唱班的台子搭在村長的東屋的窗下。與大門稍稍錯開。台子有兩張大床那麼大,一尺半高,上下十分方便。這是三夥親自設計的。底下是木條釘的架子,上麵鋪著木板,由八塊拚成,拚裝拆卸都極其方便。搭好的台子上還滿鋪著紅色睛綸地毯。地毯很舊,不曉得是什麼人淘汰給了三夥。音箱有兩個,立在台前。正)L八經有麥克風,撐在中間,就像領導作報告,有模有樣。台子搭好,電源接通,音樂響起,人就圍了上來。
這一切,都令英芝意外。英芝對三夥的討厭仿佛也因此而改變。英芝對三夥說,想不到真不錯。三夥說,不是吹牛,方圓幾百裏內,就我這個班子最豪華。事情就得這樣做,請班子的人,講的就是個排場。我這裏就是要他講個夠。這樣他才開心,要不,哪個請你?
英芝想,三夥就是有他的一套。
人家辦婚事,客來客往,“三夥班”就隻管一曲接一曲地唱。喇叭放得很響,村頭村尾都聽得見,站近了還有些炸耳。有人點歌,也有人獻花,實在是很好玩。英芝頭一回上場,並沒有緊張,反而覺得刺激,於是亢奮。一亢奮,就超常發揮。英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唱得這麼好過。一歌唱完,圍觀的人都使勁鼓掌。新娘還沒有接來,客人們都在聊天說笑,說得開心時,也亂七八糟地點歌獻給某某某。獻歌時把人名一點,就會有人大笑衝天而起。村長因了這些笑聲,開心得要死。沒結賬就先給每人塞了十塊錢。三夥對英芝說,這十塊中有五塊是他的,這是規矩。
村長的兒子朋友不少。一夥人反反複複地相互獻歌。說笑打罵,把煙頭丟得滿地,鬧成一團。唱著唱著,他們就把一個高個子往台上推。推時還叫:就要和那個穿花裙子的女份對唱。那高個子不肯,使勁反抗。圍觀者都大笑著看熱鬧。一個黑胖子說:“貴清,你隻要唱了,昨晚上輸的錢一筆勾銷。”另一個光頭的人也說:“是呀,你隻要唱一支歌,你輸我的那筆錢,也算了。”
叫貴清的高個子停下掙紮,說:“你們的話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