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怪物躥出後，根本就無視我的存在，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走向李四方。巨大的腳爪踩出一個個巨大的腳印。每走一步，大地都跟著顫動一下。
而鋼鐵之身的李四方隻是淡然一笑：“是你嗎？老東西。我等你很久了。”
怪物沒有說話，一步一個血腳印地繼續走，離李四方越來越近。李四方不知為什麼，卻往後挪了一小步，就連巨大的吸血口器也無力地垂了下來。但不知想起什麼，又高高舉起了爪子，對準了逐漸逼近的血葫蘆僵屍。他的眼睛不看那個血色怪物，便將怪物推出一尺左右。怪物沒有躲避，身體反而就勢抓住了李四方。
天呢，吸血蜘蛛與血葫蘆僵屍的鬥爭？
那個血葫蘆似的人一點點站起來：“四方，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記得我給你講的那個故事嗎？你是誰？你到底要做什麼？如果兔子的心會讓獅子的身體痛苦的話，那就舍棄掉兔子的心。但如果……那副身體本來就還是兔子的，你強裝著讓自己變成獅子，隻會更痛苦。李四方，你到底是誰？我去市政府找過你，但看門的人每天都說你很忙，忙著拆這座城市。你真的很討厭這裏嗎？那你為什麼回來？”
我看到李四方的蜘蛛身體動了兩下：“我回來？我隻是想為父親報仇！我隻是想讓母親過上好日子。我什麼都沒有了。父親跳樓，母親為了我的前程，連我最後一麵都沒見到。我隻剩下手中的錢和權。”
“可是這兩樣也會沒有的。”血葫蘆似的人說道，“我記得我還和你說過，有人問過雅典的執政官梭倫：為什麼我們這樣道德，卻如此貧窮？那些富人如此不仁，卻富有。梭倫說：因為財富每晚都會換主人，而道德永遠都不會換主人。你痛苦，你變成這副樣子，是因為你拋棄了道德。李四方，你是我見過最聰明的孩子，卻也是最笨的一個。你雖然高高在上，卻是活得最痛苦的一個。你隻是選錯了活著的方式而已。孩子，人快樂，並不是因為權和錢。你從當上市長的那一天就有了這些東西，你快樂過嗎？”
李四方睜著巨大的紅眼，他似乎認出了這是老校長。隻有老校長說過這些話。那隻鋼刃的爪子，刷的一聲穿透了老校長的身體。老校長沉悶地哼了一聲，殷紅的血順著刀刃一滴滴地往下流：“孩子，我隻是知道你不說話，隻是想著拿高分。我以為你是上進，但我沒想到你心裏有這麼苦。我應該和你一起承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樣活著的。”李四方又插入一隻鋼爪，老校長的血流得更多了。
“我知道。每時每刻，活在地獄裏。”老校長把身體靠前，深深地插入到鋼刃爪中。他拍著李四方的肩，“所以，我才選擇和母校共存亡。沒有教育好你，是我一生的失職。我給你打的那個電話，還有我最後選擇被埋在瓦礫中，就是希望我的死，能夠讓你覺醒。能夠……懸崖勒馬。你是天使，也是魔鬼。但把魔鬼教育成天使，不就是老師的責任嗎？”
老校長的身體流盡了最後一滴血，慢慢地從鋼刃中滑下：“四方，是我對你的愛不夠。原諒我。我沒有，讓你從地獄裏走出來……”
而就在這時，我看到那隻鋼鐵鑄就的蜘蛛慢慢地變小、變軟，最後居然是一個初中生模樣的李四方。他抱著懷裏冷卻的校長，痛哭失聲：“校長。你為什麼那麼傻呀？你是不是以為，隻要你死了，我就會回頭？為什麼那麼傻？我……根本……就……不值得呀……”
蜘蛛的世界開始坍塌。這個夢快醒了嗎？
“李四方，”我本來想問他那些錢藏在哪裏，話到嘴邊卻變成了，“老校長不會怪你的。所有的老師，都不會怪自己的學生。他們隻會怪自己……因為——他們是老師！”
李四方點點頭：“我要走了。我要去找老校長。你可以幫我個忙嗎？錦東小區13號3單元，1601號。鑰匙在我的口袋裏。你自己去找吧。幫我……燒掉它們……”
李四方抱著老校長的屍體在我眼裏越來越模糊。
“李四方，你可以做個好人。”我最後對他說。
遠遠地，我似乎聽到李四方對我說了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