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會她驚嚇的花容,和項莊絕塵而去。
生命的際遇正是如此的鬼惑,在你沒有準備的時候出現,在你不想失去的時候消失,窮及一生,遇見了,得到了,失去了,什麼地老天荒的誓言,永恒不變的驕傲,統統地化做了虛無。家、國、親、愛、恨偏偏劃得如此細致,能帶來什麼?又能帶走什麼?暴戾的氣息中,起來了,推翻了,暴戾的氣息中,平靜了,祥和了,帶不走一滴眼淚,留不下一絲情誼,恍如一夢!
秦二世元年,陳勝、吳廣揭竿而起。
紅色成為最絢爛的色彩,天地皆被染成了紅色,九霄之中蠢蠢欲動,等待著尖銳的呐喊,衝破繭的蝶,似乎嗅到了最原始的希望,奮力相搏。
我和叔父也不例外,大凡有血性的漢子,誰不願掙脫這屈辱的束縛,楚國人的血液燃燒著,我的冷靜和驕傲在一夕之間爆炸了。祖父將象征身份與氣量的龍泉寶劍賜於了我,我不能辜負,我勢必用這劍光血寫江山!這是我的命和本分!
叔父騙了當地的郡守殷通——狡猾而奸詐!
我依然記得那天,薄暮時分,會稽整個城像注滿了鮮血——即刻膨脹。
血紅的天和太陽,以及殷通慣例的笑容——他在叔父的遊說下要見我,因為我可以幫助他找到恒楚,我可以讓他成為萬人之上的首領。
於是他召見了他的死神。
拔劍,就在那眼絲兒不見的功夫,鮮紅的頭顱滾落下來,滾落在叔父的手中,叔父像天神一般地從大廳走到了院子中,手中不僅有郡守的頭顱,還有他的印綬。
每個人都有為他傷心的人,為他報仇的人,殷通也不例外。
人起劍落,我並非噬血冷情,隻為鮮血染得越深,活命的機會就越大。
那是第一次,我在指顧之間讓一百餘人幽明永隔。
我沒有羞愧,從兵書上學過的道理——有成就的男人是殘酷和磊落的!
我和叔父做的是大義的偉事,看著匍匐在腳下的男人,我突然發現自己開始喜愛上了這種高居而上的感覺,我的鮮血是屬於楚國的,我的仇恨是屬於秦國的,秦國人剝奪了我的國家,剝奪了我的親人,也剝奪了我唯一的驕傲!
短短的幾日光景,叔父和我得到了精兵八千。那些日子,我真的佩服叔父,他長著一張標誌著好人般的麵孔,有著帝王的魄力,聲音圓潤渾厚,心中深不可測。
因為他是楚國人——楚國名將項燕的嗣息,他就可以一呼百應。
我和叔父都不願辱沒了祖父。
因此這是一條不歸的道路,我們就是上了岸的魚,除了適應就是死亡。
我和叔父帶著八千子弟開始了漫長的戰爭生涯。
我承認,那一時日,我的雙手沾滿了紅色的鮮血。熱血鼎騰,自己已被這個時代點燃了,身心通紅。每一次都是命與命的相博,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愈合了又有了,血染紅了征衣,有自己的血和別人的血。
襄城一戰,萬分艱難,痛恨猶如蟲兒在爬,直擾地我心兒發瘍,我活埋了城中所有的俘虜。我恨不得全天下隻剩下楚國人,這亡國的痛,我如何能撫平?
麵對城中熊熊烈火和人們的哭喊聲,心中有種動容,眼睛有絲微紅,我真的把自己從人變做了魔。但是,如果魔可以拯救全天下的人,引領全天下的人,和神又有什麼區別呢?
這一切都是一衣帶水,一念之差。
後來,叔父得到了確切消息,陳王死了。
天下蜂擁而至的人們變得惶恐、無助。
已經頗俱勢力的叔父永遠不會坐以待斃。
他總是喜歡先發製人。
轟轟烈烈的各路將領的會議在楚地召開了。
那一日,在楚地城外,我攻破襄城凱旋而歸。
天氣微涼,城裏城外,皆是人馬。
烏騅馬的雙眼通紅,四蹄因多日的奔走略微發顫,我知道襄城那血腥的場麵驚到了它。畜生太通人性其實也是一種悲哀!
偏側,突然出現了數十騎人馬。為首是一黃衫男人,不惑年紀,長相不凡,鼻子略高,直直地奔向我。
“對麵可是項羽將軍嗎?”黃衫之人人影未到,笑聲聯聯,似乎恭候多時。
“先生是……”我立轉馬頭,對視著來人。
“在下區區不才,是從沛縣發跡的劉邦,塗聽將軍凱旋而歸,為睹將軍風采,在此等候多時。”
望著麵前笑容友好的男人,我們相視而笑。
我本生性豪爽,五湖四海之內皆兄弟,後來甚至將他當做自己的知己,實在想不到,此人正是絕我後路、偷我江山、奪我虞姬的宿世仇人。
“今日一見將軍,未曾想到將軍竟然如此年輕灑落,實在讓在下感到詫異。”劉邦眼中的驚奇是不虛假的。的確,我的年輕,和那雙清澈善良的眸子怎麼能和我的名字相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