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事變是步兵方麵發生的事,詳情我們炮兵不得而知。事變兩周後的7月21日,我們炮兵團四連被調到豐台、西五裏店一帶擺開了陣勢。我們一班(對,我是一班長)在西五裏店把炮口對準了宛平城牆。下午2時許,我接到試轟命令。我們使的是一門15厘米口徑的榴彈炮。這試轟的一炮打在城牆上,留下了照片上那個彈痕。”

“等一齊炮轟的命令下達後,我們把城牆打開了一個豁口。當時城內軍隊抵抗得很厲害,日軍步兵未能從這裏攻進城去。後來,我們被調到離城東門隻有800米左右的一文字山。上邊命令我班向中國軍隊進行懲罰性炮擊,但隻允許發14發炮彈。我們頭兩炮擊毀了東門城樓,餘下12炮擊毀了城東南角樓,這樣使日本軍隊攻占了宛平城。我因有功,被授予一枚金質勳章(六級)。”

絹村說:“我感到日中全麵戰爭是從這時候開始的。我在中國打了7年仗,許多中國軍民死於我們的炮火之下。戰後,我像背上了沉重的十字架,抬不起頭來,對這段曆史更是諱莫如深,擔心暴露後會受到懲罰。”

“為了贖罪,自12年前起,我便年年參加給在日本死去的中國勞工掃墓慰靈活動。6年前,在濱鬆市日中友協會長乾善吉開導下,我向同來參加掃墓的中國大使館官員坦白了自己的這段曆史。中國方麵認為戰爭的責任在於發動戰爭的一小撮軍國主義者身上,遂使我放了心。以後,我也參加了日中友好運動,3次訪問了中國,並且到宛平城前憑吊了死去的中國軍民。”絹村在結束談話時說:“回顧過去,我認識到了一條,就是無論什麼情況下,一個國家絕不能為了自囯利益而去犧牲他國利益。強盜的勾當是幹不得的!”

曆史是不會原諒絹村初雄的,永遠不會。因為他的罪惡太深重了。

但是,當中國人今天看到了他這痛心的懺悔時,又對他產生了憐憫、同情之心。像死在他炮口下的中國人一樣,他也是個受害者。他當年在打死無辜的中國軍民的同時,他自己的本來作為人的靈魂也洞穿了。靈魂死了的人,隻剩下一個空殼。

不少人都到宛平城去看過城牆上那個彈坑,每次站在那裏時,人們的腳步都沉重得無法移動。怨恨湧滿心間乃至每個細胞。

今天,讀了絹村初雄的懺悔,我們倒產生了一個新的想法:應該感謝絹村。因為他給中國人留下了曆史的見證,歲月抹不掉的罪惡的見證。

讓我們的記述繼續回到當年宛平城那場戰鬥中去……

在炮火的掩護下,日軍的步兵、騎兵和坦克、鐵甲戰車,幾度對宛平城猛衝猛攻。他們死了心要奪取宛平。

吉星文團長率領官兵頑強守城,寸土不讓。

他的耳畔不時地飛過流彈的呼嘯聲,身邊總有炮彈在爆炸。顧不得許多了,他隻有一個撼不動的想法:“宛平城不能從我手裏失守!”

突然,他感到鬢角一陣麻痛,用手一摸,血!他知道負傷了。不會很重,腦子還很清醒嘛。他用手在傷口處摁摁,繼續指揮部隊回擊敵人。

血從額角淌下來,滴在了地上。

他不感到痛,隻覺得頭木木的,熱熱的。

不久頭部一陣劇烈的晃動,又負傷了,他能感覺得出有兩處傷情。這回較重,他去摸傷口,熱乎乎的血把整個手都模糊了,腦子仍然清醒著。

他喊著衛生員的名字。衛生員馬上跑上來給他包紮傷口……

吉星文隻有29歲,血氣方剛,威武英俊。不是麼,瞧他身材魁梧,粗眉大眼,穿一身灰布軍裝,腰束小皮帶,綁腿,顯得威風凜凜。此刻,衛生員給他從頭頂到頸項都纏上了繃帶,越發顯示出這是一個壓不垮的鋼鐵軍官。

他又衝上去指揮作戰了。衛生員急了,說:

“團長,你是頭部負傷,需要認真對待,你應該想到如不及時醫治會產生什麼後果。”

“我當然想到了,但是我更應該想到的是這時候,一個正在激戰中的團隊無論如何不能沒有自己的指揮員。”

衛生員無話可說了。

他就這樣帶著傷情又衝上去了。

敵人的進攻一次次被他們打退。

但是,吉星文沒有帶著團隊繼續追殲敵人。上級對他們的要求是:不許出擊,隻能死守。

他們不得不很痛苦地放棄了進攻。

日軍最終占領了盧溝橋。

即使如此,吉星文也成了抗日英雄,他的名字上了報紙,被人們到處傳頌著。

北平各學校和民先隊把學生組織起來帶著慰勞信和西瓜,來到盧溝橋前線慰問吉星文和他的團隊。頭上包著紗布的吉團長拄著一根白色粗棍,接見學生,他對大家說:

“同學們到盧溝橋來慰問,不敢當。軍人守土有責,敵人殺上門來,我們隻有全力抵抗,一定要保衛國家領土完整,一寸土地也不能喪失。”他說著說著情緒就激動起來,感觸頗多。“你們知道嗎?這次盧溝橋戰鬥,我們隻是挨打,人家打我們的時候多,我們還擊的時候太少。我至今也不改變自己這個看法,隻要長官給我‘相機處理’四個字的命令,我立刻率兵把豐台拿下。如果3個小時拿不下來,請殺我的頭。總之,我們是抱定了這樣的決心:‘城亡身亡,城存俱存。’日軍休想花極小的代價,而收極大的收獲。”

一個流血的指揮員在傾訴,在控訴!

就在吉星文給同學們講話的當兒,士兵們已搬來好些西瓜,他們拔出掛在背上係著紅綢子的大刀,嚓嚓幾刀,切成多片,招待學生。學生們這才看到院子裏西瓜皮堆積如山,便知道慰勞者已經來過很多人。

夏日清爽的風,打濕了士兵的睫毛。

十二

我們在前麵寫了著名記者斯諾眼中的盧溝橋戰場,他是外國人,他的超脫,他的特殊身分,他的獨特的視角,構成了他的認識和結論;現在,我們要把一個中國新聞記者在盧溝橋戰地采訪後寫的通訊展示出來,讓人們的思緒和情感重新墜入到50多年前的那個真實的環境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