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國的皇陵,坐落於北海之濱的大擀杜魯山麓,獨孤湛的母親甄氏的墓,孤零零的遠離一切陵墓,孤單的建在皇陵圍牆腳下,獨孤湛去祭掃的時候,母親的陵墓已經年久失修,墓道的地磚都裂開了。
不隻是哪裏突然湧現的好奇,獨孤湛推開傾頹的墓碑邊的墓道石板,一步步地走入母親的墓塚之中。
這是怎樣的瘋狂?他都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墓室中並沒有一國的皇後應有的祭祀明器,單薄樸素的楠木棺材孤零零的擺在墓室中,似乎母親的棺材擺進來之後,根本就沒有人想著去把墓道封好。
獨孤湛走進那高大的楠木棺材,一步步地走近,他想哭,但是眼中已經沒有了淚水,她繞著棺木走了一圈,將帶來的酒水撒完,剛想燒一炷香之後原路返回,也就是在那個當口兒,他抬眼看到的棺材蓋子錯開一條縫,小小的一片已經腐朽的布料露在外麵。
棺蓋沒有被釘死?
獨孤湛試著去推那高大厚重的棺蓋,金絲楠木的壽材沉重的開啟,他驚訝的望見外棺中的內棺蓋子上,趴著一個死去多年的男屍。
盜墓賊?
獨孤湛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但是接下來的事實卻推翻了他的臆測,死去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身上的衣衫雖然算不上華麗,但是也都是上好的料子,更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這個男子的後心,露出一支鋒利的箭尖。
似乎,這個疑似盜墓者的男人在破壞棺木褻瀆母後的屍體的時候,被棺木中的機關所傷?
獨孤湛猶疑了一下,仍然決定繼續探究下去。他挪開內棺上的男子屍首,發現那支箭矢從內棺中射出,刺透了棺蓋和男子的心口,凝固的血跡仿若一片巨大的毯子,鋪陳在內棺蓋上。
獨孤湛毫不猶豫地揭開內棺的蓋子……
然後他停住了手,顫抖……他跌跌撞撞的從棺木中爬出來,趴在墓室的地上不住的嘔吐,直到將苦膽的膽汁都嘔出來……
內棺的棺蓋……本是一扇門改成的……
獨孤湛跌坐在地上,顫抖著閉上眼睛,他可以看到,一支鋒利的強弩滑過空氣,先是刺穿了母後的後心,然後又透過門板釘在門板另一麵的男人的心口……
獨孤湛跌跌撞撞的將那名男子的屍首翻過身來,果然,這名男子的眉眼依稀似曾相識一般,他顫抖的手指掠過那男人似乎仍然帶著微笑的臉龐,冰冷的淚水在在磚石地上,慢慢的滲入石縫之中,他握緊了那支箭,將它拔出……
就是這支箭!
獨孤湛把玩著手中的鳴鏑,嘴角帶著似有似無的苦笑,就是這支箭,獨孤永裕用它,將自己的親生父母殺死,這支箭,刺穿了兩個人的心髒,他們的血流在一塊兒,但是,卻注定無法相距,他們之間,隔著那扇厚厚的門板!
究竟是什麼樣的愛情,會有如此慘烈的結局?獨孤湛百思不得其解,他不知道當時母後與那個男人是否知道會遭到這樣的暗算?似乎……那個男人知道,但是他不想躲!
獨孤氏的皇陵中,有那麼一個孤單單的陵墓,坐落在皇陵的院牆角落,隻有去祭掃過的獨孤湛知道,狹小的內棺中躺了兩個人,他們本是被一扇門板隔住,永世不得相見,但是,最後,他親手將兩人葬在一起,兩個人保持著死去時的姿勢,隔著厚厚的門板相擁……
即使,門板與那支刺穿他們胸口的箭矢都不見了,但是,兩個人仍然保持著相擁的姿勢。
獨孤湛找來工匠將墓道修好,重新封好了墓室,他默默地在獨孤氏巍峨的皇陵中逡巡而出,他不知道自己心中的失落從何而來,與母後相擁的那個男人,真的就是他的生身父親?
母後當年的話仍在耳邊,他的父親不是造已經離開了人世?怎麼又會出現在墓室中?
他握緊手中的那支鳴鏑,以至於箭身上鏤刻的花紋深深地印在他的掌心,他突然想起在夏禹國邊疆軍隊戍守的日子,偶爾墾荒時會不小心挖出漢代的古墓,墓主人或獨葬或夫妻合葬,即使是簡陋的百姓墓,也擺滿了生活用具。
有的夫妻合葬墓,妻子先死,丈夫隔了幾十年才死,一個成了白骨,一個成了幹癟的屍體。不知道在幾千年以後,另一些早已不知道北海國為何物的人們,會打開母後的墓,那緊緊相擁的兩個人,那些後人會如何臆測?
或者……獨孤湛閉上眼睛,他……死之後,會與誰葬在一塊兒?——
獨孤永裕策馬向前,他的身後跟隨著數十名親兵,狩獵的圍場範圍很廣,他一早在寵妃的懷中醒來,想起要單獨召見獨孤洵,可是一問,卻聽說獨孤湛與獨孤洵已經一大早就往圍場去了,他也顧不得用早膳了,急急匆匆地也追出來。
果然,遠遠的可以望見兩位皇子的旗幟在樹林中飄揚,獨孤永裕勒馬,搭弓抽箭,瞄準從林中被趕出的一頭驚惶的母鹿,母鹿身後跟著一隻小鹿。
究竟是射母鹿還是小鹿?獨孤永裕猶豫了一下,箭尖轉向那呦呦鳴叫的小鹿,雖然射小鹿有點勝之不武,但是……
那隻跑在前方的母鹿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突然折返,跑到他與小鹿之間的空地上,昂著頭迎著他的箭跑來……獨孤永裕搖搖頭,那頭母鹿突然前蹄一軟,跪在了他的馬前,幽幽含著水色的大眼睛裏麵,隱隱似乎有著淚水。
“要我饒了你的孩子?”獨孤永裕暴戾的嘟囔了一句:“我偏不!”他又抬起箭,瞄準遠處的小鹿……
他眼角的餘光突然被更遠處的一處金屬閃光晃到,然後,耳邊依稀聽到了一聲類似龍吟的響聲……
獨孤湛鬆開手中拉圓了的弓弦,那隻鳴鏑滑破空氣呼嘯而出,他身後的神射手們不由自主地跟著彎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雨仿若飛蝗班飛出!
獨孤湛屏住呼吸,看著他伸出的那隻箭射向那個自稱是他父皇的男人,他們的眼神在那一霎那交彙。
恐懼?興奮?報複的快感?似乎都不是……
密密麻麻的飛羽將獨孤永裕與他的坐騎變成了刺蝟一般,但是,跪在他麵前的那隻母鹿竟然毫發未損,獨孤湛策馬前行,在獨孤永裕的身前停住。身邊的士兵大聲的歡呼著,他充耳不聞,他走得更近一些……
一直睜大了雙眼的獨孤永裕突然開口:“做得好!果然……”他吐出最後一口氣,頹然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