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很多年以後,莫依依仍記得一九九九年九月四日的那個夏天。
正午十一點,火車站大廳裏人頭攢動,莫依依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從浩瀚的人流中分流出來。
站在火車站門口看著明晃晃的太陽,她猶豫著是不是該先買個箱子。
一提到這箱子,她就恨不得一錘子將它粉碎。箱子是她爸爸那個老相好買的,本來不想要,但為了給老媽省點錢,她還是昧著良心收下了。
箱子外觀很漂亮,棗紅色,上麵印著花仙子圖案。早上拖著它去火車站時,莫依依還覺得挺時髦的,不想沒走多遠輪子就歪了一個,箱子頓時象個喝醉了的酒鬼,東倒西歪,完全不聽使喚,莫依依沒辦法,隻好拎著。
上火車時,周圍的人全像瘋了似的,拚了命往前衝。莫依依在高中時是短跑前三強,這點兒衝刺對她來說本算不了什麼,可是要提著這麼重的皮箱,別說跑,就連走都費力。她孤立無援地站在人堆裏,感覺自己被擠成了各種各樣的形狀,手裏的箱子也湊著熱鬧,忙著跟別人的箱子打架,心急加上本來就炎熱的天氣,莫依依呼吸困難,渾身冒著虛汗,卻還得拚了命地往前走。若不是身後的一位大伯出手相救,她估計早已經被踩成一塊肉餅嵌在水泥地上了。
百感交集地坐上了火車,莫依依感覺被路麗耍了一把。這小狐狸,根本就不是本著調和關係的良好意願,僅僅是為了討好老爸敷衍了事,不然怎麼會買這麼一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水貨?她暗想,姓路的,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她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買個便宜點兒的湊合一下,不然這麼拎著去學校多沒麵子。她來到出口附近的一家箱包店,隨便挑了一個,沒看款式也沒看質量,徑直問多少錢。老板見她麵如土色的樣子,又瞥瞥她身後歪歪斜斜的箱子,似乎找到了軟肋,開口就是三百四,莫依依倒吸一口冷氣,很是鎮定地甩甩發酸的胳膊問,“一百八賣不賣?”
“三百三十五,你要就要,不要就算了。”老板瞟了她一眼,像是在說,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莫依依暗暗說,孫二娘呢你?長這麼醜還開黑店!她一咬牙,掉頭就走,大不了姑奶奶我不買了。
“哎,姑娘別走啊,你說你能出多少吧?”他在後麵問。可惜晚了,他就是白送,莫依依也不要了。
太陽照在人身上,有點灼燒般的疼痛。莫依依沒工夫生氣了,拎著箱子一步一頓地往前挪,此時它跟主人一樣疲憊不堪,慵懶沉重。總算挪到了路邊,莫依依睜大時不時被汗水迷住的眼睛,尋找著茫茫車流中亮著“空車”的的士,此時她對它的渴求程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可以拖拉行走的皮箱,別說是兩百四十塊,就是五百我也認了。但越是著急,的士就越輪不到她,眼下正是乘車的高峰期,好不容易盯來一輛,馬上就被身邊伸手敏捷的人搶走了,再來一輛,又是如此,她頓時沒有了跟他們抗爭的鬥誌,隻好眼巴巴地看著他們一個個從身邊攔下的士,揚長而去。
就這樣站了大概有半個小時,她感覺胸前那兩塊厚厚的海綿上,早可以擠出一水缸汗水了。正恍惚中,身後來了一輛的士,她迅速看看其他等車的人,驚喜地發現他們都隻顧著看前麵,全然沒有留意身後的這輛,她按捺著激動,欣喜若狂地邊朝那車揮手便拎著箱子往前狂奔。
許是迫於莫依依惡狼一樣的陣勢,車按了幾聲喇叭仍無濟於事之後,緩緩在她身旁停下來。司機是一位戴著眼鏡,穿著白襯衣的中年男子,莫依依暗想,這估計是我十九年來見過的氣質最好,穿著最講究的出租車司機了。
“師傅,麻煩把後備箱開一下。”她衝這位養眼的司機笑了笑,火速奔向車後,隻要搶先占領,就沒人跟她爭了。
她的手剛觸到後備箱,大腦轟了一下,不會吧?自己怎麼這麼倒黴呢?她再是中暑頭昏,車屁股上用來代替夏利的圖案她還是認識的。
“你要坐車?”他下了車,有點驚愕有點好氣地看著莫依依。
她一句也說不出,隻覺得腦袋被什麼東西狠狠擠了一下。前一秒,她還理直氣壯地攔下人家的車,並輕鬆自如地叫人家“師傅”,而此時,她低下頭,看都沒好意思看人家,把正要擰起的箱子落到地上,硬著頭皮點點頭,“是的,……不過,我好像攔錯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