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們所看到的,還隻是生活中的汪曾祺。讀他的作品,才知道什麼叫眼神,什麼叫品位,才會完整地理解汪曾祺。
汪老師從沈從文出道很早,但出名是在60歲之後。這個時候,他已經飽嚐了“反右”和“文革”之苦。特別對於“文革”,他有切膚之痛。可是,他的複出之作卻是田園詩般的小說《受戒》。當時,整個文壇都被他的出色的表現震懾住了:小英子的蘆葦蕩,一望無際的大淖,一幅“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情懷。於是,有人說他是閑適的士大夫,其實,他並沒有超脫出人間,他知道人世間有醜的、惡的、慘烈的,但他化腐朽為神奇,在荊叢中尋找愛意。如《陳小手》,按一般的寫法,要濃筆重墨渲染軍閥團長的暴烈,他卻寫得如此空靈,哀怨中是一幅破碎的美。寫老舍之死,寫天鵝之死,明明悲憤如火山一樣他下筆竟是如此簡約。70歲以前,他的作品大多是小橋流水,竹籬茅舍,70歲以後,他的作品寫到了普通的人,普通的事,風格由抒情走向了恬淡、平安,但他的審美視野並沒有變。《窺浴》便是其代表作。
“文革”中,某樣板團裏有一位素來清高的吹黑管的年輕人,閑來無事,或許是青春的騷動,他去窺視了女澡堂。結果,被一貫鄙視知識的電工和領票員發現了,他們和一群人一起把這位年輕人朝死裏打。這時,一位曾戀愛四次但都沒有成功的氣質高雅的女教師救下了他,並將他帶到了寢室中。出人意料的是,女教師用她那堅挺的乳房和愛撫慰了年輕人焦渴的心。
沒有田園風光,但有人間真情,這也許就是汪老的眼神所在。他曾在回答讀者時說道:“小說裏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作家用自己的眼睛對生活的觀察(我稱之為‘凝視’),自己的感覺,自己的思索,自己對人生的獨特的感情。”
他究竟在凝視著什麼呢?在《矮紙集》的代跋中,他寫道:“卻顧往來徑,蒼蒼橫翠微。”這兩句,可以看做是汪老對人生的感悟和藝術追求的概括。我們的汪老,他的人生道路本是很不平坦的,但他的眼中卻沒有痛苦,沒有哀怨,而是彌天的綠色。所以,有些評論家認為,汪曾祺是“中國式的抒情的人道主義者”。
當然,汪老除了小說、散文為人熟悉外,他的書法和繪畫作品還不太為世人所了解。在我們即將出版的《中國當代才子書·汪曾祺卷》中,除收入了他的詩歌、小說、散文的精華之外,還收入了他晚年的書法和美術作品。他的這些書法和美術作品都是第一次和讀者見麵,不少是為我們這本書而創作的。我們的讀者在這小書裏不僅可以看到作為一個作家的汪曾祺獨具隻眼的藝術追求,還可以完整地看到他對整個中國傳統文化的感受和獨具特色的表現。不過,汪老很謙虛,千千萬萬個讀者是永遠屬於您的,文學史家不會忘記您對新時期中國文壇的貢獻。現在,作為出版人,我們將用最快的速度,最好的印刷裝幀質量,推出您的絕唱,以此告慰在天之靈。因為,我相信,您正用那睿智的眼神,注視著我們這群芸芸眾生。
其實,我們所看到的,還隻是生活中的汪曾祺。讀他的作品,才知道什麼叫眼神,什麼叫品位,才會完整地理解汪曾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