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北的歌與風
現代人寫不出《詩經》這樣的作品,若真能寫出,那就應該出現在陝北了。
從黃土高原上吹起的沙泠泠的風呀,幾乎每一絲裏都有一曲陝北民歌,那些雄渾的長風,如同陝北漢子赤膊打夯的歌謠;那些颯颯作鳴的林風,像極了采石工人的鍬鎬鏗鏘;還有那悠遠穿行的原野裏的風呀,宛如一曲曲信天遊,在天與地之間都扯上了歌與樂的線,每一個人的聲帶都是五線譜;村口林梢的微風在春野裏若隱若現地吹著,和著溫馨的吆牛聲,這是怎樣曼妙的鄉村圖景?
去過榆林,在一家露天的茶社裏,聽一位挑擔老者哼唱榆林小調,那是個夏天,老者挽起褲管,用他黝黑的嘴唇和嘹亮的嗓音沉穩地唱著,那感覺,像極了一杯普洱,隻聽得街風也眠了,知了也啞了,茶客們卻一個個眯目側耳。此間,有茶童加水,茶客們卻全然不知,老者用他的榆林小曲給每一位茶客饑渴的聽覺灌了個暢快。
據說,陝北人是無論喜與悲都喜歡用歌來表達的。有句話是這樣說的,“女人們憂愁哭鼻子,男人們憂愁唱曲子。”可見,陝北是歌聲比榆錢還要繁盛的地域。這樣的歌聲裏,不光夾雜著感情,還裹挾著感人的往昔。
一首《走西口》唱遍了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的時候,我還是個孩童,隻把它當成一首情歌來聽,步入而立之年,我逐漸明了,這不是情歌,而是曆史。當萬千的陝北漢子為了生計告別窯洞裏的父母和妻兒,高原上,大風淒厲,卻吹不幹漢子們的眼淚。有女子站在窯洞前用濃重的鼻音唱著“哥哥你走西口,小妹妹我實在難留”的時候,高原上風沙四起,一輪昏黃的太陽在黃土地上投下堅毅的影子,這樣的陝北漢子“走出去”,最終的目的是“走回來”。
陝北的風來得直接,一如陝北人表達感情的簡明,他們不繞彎子,不抖包袱,時光和歲月容不得他們思量,愛就大聲說出來,不遮遮掩掩,把自己的心聲用歌聲和盤托出,呈現給你看。
我聽過一首陝北民歌,感覺如野風鑽進袖子和領口。歌名叫《想你實想你》,請允許我錄下幾句歌詞——
想你想你實想你,
渾身上下都想你;
頭發梢梢想你呀,
紅毛頭繩難掙呀;
腦瓜皮皮想你呀,
榆林梳子難梳呀;
眼睫毛毛想你呀,
白天黑夜難閉呀……
這樣的感情,表達得夠勁兒吧?不藏頭,不裹腳,赤裸裸地給你看,聽得讓人招架不住,如涼風入袖,躲避不及,可以說,很少有人不在這樣的歌聲裏被愛俘虜。
陝北的風被陝北的地形賦予了不同的性格,這又像陝北的歌給陝北人貼上了文化的標簽,一提到山丹丹花開紅豔豔,一聽到那股高亢與嘹亮,一看到額頭上那條大風吹不散的白羊肚手巾,我們瞬間就想起那個名叫“原生態”的詞了。
當下社會,大凡提到“原生態”的,就意味著競爭力,就意味著綠色、無汙染,就意味著不被侵染。陝北民歌就像陝北原野上穿行的風一樣,將永遠被寄存在時光的《詩經》裏,不老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