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阮不太能共情他的病痛,在她的觀念裏,風寒是輕則無精打采,重則一命嗚呼的大病。

她扶他坐到牙床邊,輕歎一聲道:“陛下可別瞧不上風寒,我們西北許多窮苦人家看不起病,若是家裏的頂梁柱因著風寒不治垮了身子,便沒了薪銀來源,若沒了柴薪銀,家裏的孩子便吃不上飯,讀不了書,世世代代都沒了希望。”

她聲音低啞,說到最後有些哽咽。

她在人牙子手裏受過風寒,一次高燒之後,幼時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了。

唯一模糊的記憶,就是草席上臥病不起的男人,和一個眼睛哭瞎的女人。

他們應該是她的爹娘。

傅臻垂眸凝視著她,像是在思索什麼,麵上沒什麼情緒。

“陛下?”

傅臻指尖無意識地摩挲她手掌,忽然間想起什麼:“你叫什麼名字?”

阮阮一怔,原來她雖被封為美人,他卻還不知道她這個人是誰。

“阮阮”兩字將將脫口而出,她定定神,趕忙咬著字回應:“薑阮,遙州刺史薑成照之女。”

傅臻在心裏默念這兩個字,勾起唇角,認真地望著她:“官宦世家的姑娘也會關心寒門人家的生計?這麼看,朕倒是要好好賞賜這遙州刺史,把女兒教得很不錯。”

阮阮猛然一驚,腦中頓時兵荒馬亂,一回神兒才發現指腹貼著他的手掌,她嚇得趕忙將手從他掌心抽出,驚慌失措地垂下頭。

會想他方才意味不明的一笑,一時間心亂如麻,渾身的弦都繃緊了。

這世上很多事情可以作偽,名字、身份,甚至人可以改頭換麵,可她的手……

她並非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貴女,常年做事留下一層薄薄的繭,寒冬裏凍傷過,還有難看的凍瘡,走前薑夫人叮囑過她,莫要讓人瞧見,她便一直記在心裏。

這是她做丫鬟的印記,這輩子都很難抹去。

恐怕薑成照和薑夫人怎麼也不會料到,她不僅進宮侍藥,還侍奉在天子近旁。

如今被封為美人,言行舉止稍有不慎,隨時都有可能身首異處,連累整個薑家。

正當她心中惴惴不安時,肩膀忽然多了一道分量。

傅臻推著她,指著外頭道:“去,同汪順然說,就說你要伺候朕湯泉宮沐浴,讓他擺駕。”

他語氣透著無力的疏懶,可皇命不容分說,阮阮猶豫了一瞬,便硬著頭皮出了大殿。

汪順然正在外頭候著,該聽的話也聽完了,尤其是那一句“清清白白”與“事帕造假”。

原來此事當真是誆騙外人之舉,他就說嘛!這世上誰都有可能沉迷女色,唯他家陛下不會。

見阮阮出了殿門,汪順然趕忙迎上來,躬身拱手道:“湯泉宮一切都準備妥當了,陛下與美人可隨時移駕。”

阮阮點了點頭,心裏一團亂麻。

汪順然瞧見她頸上的傷痕,心內一陣愧疚,悄悄將她拉到一邊來,“奴才可否多嘴問一句,前些日子陛下……額,”他指了指她的脖子,“是什麼模樣?”

阮阮明白他的意思,如實回憶道:“他似乎受到了什麼刺激,眼睛很紅,瞳孔空洞,額穴盡是青筋,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都聽不見,就像……”

就像發狂的凶獸,滿目猙獰,能張開血盆大口,將人生吞活剝了去。

汪順然:“那便是了。”

阮阮疑惑地看著他。

汪順然解釋道:“陛下生來痼疾纏身,身體幾乎時時刻刻都在承受痛楚,他能忍常人之不能忍,走到如今很不容易。可此次在西北中的那一箭又毒入肺腑,牽動著頭疾也愈加頻繁,發作時意識完全被疼痛吞噬,不靠藥物,很難自己恢複神智。美人可還記得,陛下是如何清醒過來的?”

他是真的想要知道,這姑娘對傅臻的病情是否確有好處。

可阮阮還是搖了搖頭,當時她已經被他掐得險些窒息,哪裏還能在意那些細節。

汪順然見她答不上來,隻得再心內喟歎一聲,然後道:“美人受苦了。”

阮阮想起他動輒便將“龍禦歸天”掛在嘴邊,不禁問道:“陛下的毒,還有旁的法子麼?”

汪順然隻是搖頭,沒有同她提玄心。

傅臻私下找玄心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則人還未找到,鋪天蓋地的刺殺先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