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 致李貫通(二封)(2 / 3)

一連串的好處,對你的前途,也不見得就是定論。曆史曾經屢次證明這一點。

還是那句老話,隻問自己用力勤不勤,用心正不正,邁的步子穩不穩。至於作品的得失榮枯,先不要去多想。

給我寫信,是另一回事,與上述無幹。因為我說你寫得好或是不好,都是秀才人情,無關實利。我們是以文會友,不是以文會權,或以文會利。

幼年讀古文,見到唐宋大作家,為了文名,上書宰相權貴,畢恭畢敬,誠惶誠恐,總覺得替他們害羞似的。年稍長才知道,他們實在有難以克服的苦處難處,什麼都諒解了。無論各行各業,無論什麼時代,總有那麼一種力量,像寺院碑碣上記載的:一法開無量之門;一音警無邊之眾。令人歎服!

我年輕時,也很好名。現在老了,曆盡滄桑,知道了各種事物的真正滋味,自信對於名利二字,是有些淡漠了。但不要求青年人,也作如是想。因為對名利的追求,有時也是一種進取心的表現。

還有的青年作者,不了解情況,寄稿件來,希望我介紹發表。現在,我既不是任何刊物的主編,也不是任何刊物的編委。稿子即使我看著可以,介紹給本地的刊物,人家不用,我還是無能為力。隻好陪伴作者,共同唉聲歎氣。

最近,我已經申請離休,辭去了所有的職銜,做到了真正的無官一身輕。雖然失去了一些方麵

,但內心是逍遙自在的。這樣就可以集中剩餘的一點精力,讀一點書,寫一點文章了。

前兩天,天津下了一場大雪,這是一場很好的雪。我從小就喜歡下雪,雪,不隻使環境潔淨,也能使人的心靈潔淨。

昨天晚上,我守著火爐,站在燈下,讀完了你發表在《萌芽》上的小說《第二十一個深夜》。在我讀小說的前半部分時,我非常喜歡,對你的藝術表現的欣賞,幾乎達到了擊節讚歎的程度。但自從甜妮母親突然死亡的情節出現以後,我的情緒起了變化。這一人物,由於你在小說前半部的藝術處理,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我很喜愛這個女人。她的自盡,使我感到非常意外,非常不自然。我認為這是作家的“驚人之筆”,不惜犧牲好容易塑造出的一個動人的形象。她的死,沒有充分的外界和內心的來龍去脈,大禍幾乎是天外飛來。這是作家為了技巧的施展,安置的一處“懸念”。這一技巧裝置,招致的是得不償失的後果。

是這樣。因為這一關鍵性的情節的失當,使你後來的故事,幾乎全部失去了作為藝術靈魂的,自然和真實的統一體係。後麵的故事亂了套,失去了節奏,跳動起來,搖擺不定。

當然,這也可能是你追求的一種現代手法。不必諱言,我是不欣賞這種手法的。在小說的後半部,奶奶和甜妮的性格都變了,或

者說“複雜化”了,和你前麵為她們打好的形象基礎,發生了矛盾和破裂。你所寫的甜妮擦澡和嘲笑詩人的情節,我認為都是不必要的,是敗筆,是當前流行的庸俗趣味,在你筆下的流露。

小說,以甜妮母親的死亡為分界線,藝術反映是極不協調的。如果前半部的處理,是現實主義的,是典型的;那麼後半部的處理,則與此背道而馳。如果有人認為後半部所寫,也是真實的,也是典型的,那麼小說的前半部,就要作出別的解釋和判斷。

我認為,在今天,即使在偏僻的角落,甜妮母親的自盡,也不是典型的。而死後,撒在她墳墓上的潔白的荷花雲雲,就更近於文人的渲染了。

“懸念”這個辭兒,過去我不大留意,近來讀一些作家談創作的文章,才時常遇到它。過去,我認為小說的懸念,不過是“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章回小說的賣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