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江淮旅行一次,對他創作也是有利的。往返途程,增加不少實際見聞,體驗了各處風土人情,交了不少新的朋友,並收集到很多奇聞異事,作為他以後創作的素材。我們在《聊齋》中,常常見到一些江淮情景,就是此行的收獲。
《聊齋》的題材,故鄉的材料,占很大比重,包括曆史傳聞和親身經曆。他也從古代記事中取材,但為數不多。
蒲鬆齡在文學修養方麵,取精用宏。中國的誌異小說,有《太平廣記》等專集,供他欣賞參考。但絕不限於此,他對於經史子集中的記事,無不精心研討,推陳出新,彙百流為大海。
在技巧準備方麵,他作了多方麵的努力。據現有的材料,他曾寫了文集十三卷;詩集五卷,又有續錄;詞集不分卷;雜著五冊;戲三出;通俗俚曲十四種。
這些著作的總字數,大大超過了《聊齋》的字數,但總觀一過,雖然都有獨具風格的才情和內容,其成就皆不及《聊齋》。文絕一體,天才孤詣;參天者多獨木,稱嶽者無雙峰。蒲鬆齡傾其才力於一書,所遺留人間的,已號洋洋,我們還能向他多求嗎?這些著作,對蒲鬆齡創作小說,都可以說是準備。
《聊齋》很多篇寫了狐鬼,現實主義力量,使這些怪異,成了美人的麵紗,銅像的遮布,偉大戲劇的前幕,無損於藝術的本身。蒲鬆齡所處的時代和社會,是很動亂和黑暗的,時代迫使作家采取了這種寫法。作家在創作上,實際突破了時代和環境的樊籬。有很多作品,具備深刻的時代意義和社會意義,無情地對社會作了揭露和批判。他寫的狐鬼,多數是可愛可親近的。他把一些動物,比如狐、獐、貓、鼠;飛禽如鴿、鵪鶉、秦吉了;水族如魚、蛙;蟲類如蟋蟀、蠅、蝶,都賦予人的性格,而帶有它們本身的生活特征。他對於植物,如菊、牡丹、耐冬的描述,尤其動人。他對於各種植物的生態,有很細致的研究。大如時代社會,天災人禍;小如花鳥蟲魚,蒲鬆齡都經過深刻的觀察體驗,然後納入他的故事,創作出別開生麵、富有生機、饒有風趣的藝術品。在這部小說裏,蒲鬆齡刻劃了眾多的聰明、善良、可愛的婦女形象,這是另一境界的大觀園。
這是一部奇書,我是百看不厭的。而蔣瑞藻作《小說考證》,斥之為千篇一律,不願再讀。他所指蓋為所寫男女間的愛情以及女子之可喜可愛處。如此兩端,在人世間實大同小異,有關小說,雖千奇百態,究竟仍歸千篇一律,況《聊齋》所寫,遠不止此。蔣氏作考證,用力甚勤,而於文學創作,識見如此之偏窄,不知何故。
隨著年齡和閱曆的增長,我越來越喜愛那些更短的篇,例如《鏡聽》。同時,我也喜愛“異史氏曰”這種文字,我以為是直接承繼了司馬遷的真傳。
蒲鬆齡也是發憤著書,終其生,他也沒得見到他自己的辛勤著作印刷出版。
粗略地談過這部名著,我們從作品和作家那裏,能獲得哪些有益的經驗教訓呢?
1978年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