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暑期雜記(2 / 2)

她不知道,那時已經不能穿新衣,那會引起“革命群眾”的不滿。所以在機關勞動時,我隻是披著它劈過幾次柴。到幹校後,也隻是在午間休息時,搭在身上,當被子蓋。

因此,當幹校結束,回到家中時,它還完整如新。因為在幹校養成了以衣當被的習慣,每當春秋季節,我還是把它放在床頭;到了冬季,就是外出的大衣。

我自幼珍惜衣物,穿用了這麼些年,它隻拆洗過一次,是我最實用,最愛惜的一件衣服。這不隻因為它,曾經伴我度過那一段苦難的歲月,也使我懷念當時細心照料自己的親人。

時間是最有效的淡忘劑。“文革”一難,當時使人痛苦輕生。現在想來,它不過是少數人,對我們的民族,對我們的後代,最後是對他們本人開了一次大玩笑。但它產生的災害,比洪水大得多,是沒法彌補的。

這件棉襖,將帶著我蒙受的災難風塵,和我多餘的憂患意識,交到災民手中。老年的農民,也許會喜歡穿它,並能嗅到這種氣味,同意我這種意識。

這件衣服,伴隨我二十五年,但它並非破爛。我每年晾曬多次,長毛絨領子,一點沒有缺損,隻是袖頭掉了一個裝飾性鈕扣。它放在手下,因此,我隨手把它捐出。我把它疊好捆好,然後才交給報社來的同誌。

也有人說:“這是你還活著。如果‘文革’時真的死了,它也早已當作破爛處理了。”

他說的自然也有道理。

1991年7月24日下午

分發書籍

因為不在一起住,也不知第三代,好看什麼書。有一次,鄭重其事地把我珍藏的幾部外國古典名著,送給已經考入中學的外孫女兒。一家人視為重典,女兒說:

“姥爺的書,可不是輕易能得到的,我都不敢去動。現在破格給了你,你要好好讀。”

可是,過了幾天,外孫女對我說,那些書都是繁體字,她看不了。這使我大失所望,還不知道有繁體字這一麻煩。

孫子,看來不喜歡讀書。他好擺弄家用電器,對小臥車的牌號,分別記得很清楚。還有些官迷。有一次,穿一身筆挺的西裝,翹起一條腿,坐在我的藤椅上,把頭微微一偏,問我:

 “爺爺,你看我像個局長嗎?”

我未置可否。又一次,他說他做了一個夢,代替了某某人的腳色,使我不禁大笑起來。當然,這都是那幾年的事,他還在上小學。另外,少年有大誌,也不能說是壞事。

現在考上了中專。暑假期間,我問他在看什麼書。

“爺爺,你有馬克·吐溫的書嗎?”他這一問,使我大吃一驚,心裏非常高興。趕緊說:

“好!馬克·吐溫是大作家,他的作品讀起來,很有趣味。

我一定給你找一本。你怎麼知道他的?”

他答:“我們的語文課本上,有他的文章。”

最近,人民文學出版社,和我訂合同,帶來四大本中國古典小說作禮物。這是豪華印本,很久不見這樣紙張好,油墨、鉛字好,裝訂好的書了。我很喜愛,並對兒子和女兒說了這件事。

不久,孫子和外孫子都來對我說,想看中國古典小說,街上買不到。我想,看中國古典小說,總比看流行小說好,就找出前些年人文送我的普及本《三國演義》和《西遊記》,分給他們。《三國演義》還是簡化字。他們好像興趣不大。

後來我想,他們也不一定是想看,可能是他們的父母,叫他們來要我那豪華本。兒女們都不大愛讀書,但都喜歡把一些豪華本名著,放在他們的組合書櫃中。

我的習慣是,有了好書就藏起來。

1991年7月25日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