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一份《小實報》不行嗎?”
我對書籍、報章,欣賞的起點很高,向來是取法乎上的。
《小實報》是北平出版的一種低級市民小報,屬於我不屑一顧之類。我沒有說話,就退出來了。
父親還是愛子心切,晚上看見我,就說:
“願意訂就訂一個月看看吧,集晌多糶一鬥麥子也就是了。長了可訂不起。”
在鎮上集日那天,父親給了我三塊錢,我轉手交給郵政代辦所,彙到天津去。同時還寄去兩篇稿子。我原以為報紙也像取信一樣,要走三裏路來自取的,過了不久,居然有一個專人,騎著自行車來給我送報了,這三塊錢花得真是氣派。
他每隔三天,就騎著車子,從縣城來到這個小村,然後又通過彎彎曲曲的,兩旁都是黃土圍牆的小胡同,送到我家那個堆滿柴草農具的小院,把報紙交到我的手裏。上下打量我兩眼,就轉身騎上車走了。
我坐在柴草上,讀著報紙。先讀社論,然後是通訊、地方版、國際版、副刊,甚至廣告、行情,都一字不漏地讀過以後,才珍重地把報紙疊好,放到屋裏去。
我的妻子,好像是因為沒有借給我錢,有些過意不去,對於報紙一事,從來也不聞不問。隻有一次,帶著略有嘲弄的神情,問道:
“有了嗎?”
“有了什麼?”
“你寫的那個。”
“還沒有。”我說。其實我知道,她從心裏是斷定不會有的。
直到一個月的報紙看完,我的稿子也沒有登出來,證實了她的想法。
這一年夏天雨水大,我們住的屋子,結婚時裱糊過的頂棚、壁紙,都脫落了。別人家,都是到集上去買舊報紙,重新糊一下。那時日本侵略中國,無微不至,他們的舊報,如《朝日新聞》、《讀賣新聞》,都傾銷到這偏僻的鄉村來了。妻子和我商議,我們是不是也把屋子糊一下,就用我那些報紙,她說:
“你已經看過好多遍了,老看還有什麼意思?這樣我們就可以省下塊數來錢,你訂報的錢,也算沒有白花。”
我聽她講的很有道理,我們就開始裱糊房屋了,因為這是我們的幸福的窩巢呀。妻刷漿糊我糊牆。我把報紙按日期排列起來,把有社論和副刊的一麵,糊在外麵,把廣告部分糊在頂棚上。
這樣,在天氣晴朗,或是下雨刮風不能出門的日子裏,我就可以脫去鞋子,上到炕上,或仰或臥,或立或坐,重新閱讀我所喜愛的文章了。
1982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