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 / 2)

她帶了一個掛包,裝著她珍惜的紙筆和文件;一個小包裹,裏麵隻有一身替換的單衣和一雙新做的鞋。

子午鎮到深縣有六十裏,走到雙井村,天氣就熱上來了,一個人走遠道,有些累得慌。過了雙井村,淨是沙土道,走著更費力。好在這一帶大道旁邊,果木樹很多,隨時有樹蔭涼可以歇息。雨水勤,梨兒掛的很密。起晌以後,春兒就到了舊州。

舊州實際上隻是一個小鄉村,並沒有春兒想像的那樣熱鬧。原來的第十中學卻占著很大的地勢。紅油的大門旁邊,有兩棵一般粗的大柏樹,一棵樹下麵蹲著一頭白石大獅子。春兒很少見過這樣大片的青樓瓦舍,和這比較起來,她村頭一份的田大瞎子家的宅院,也不成什麼規模。一眼望過去,這個學校,給了她個大廟的印象。

校門口,有一個戰士,來回走動著站崗。春兒想起,她是要進到這裏麵去學習,是來這裏投考了。她的心很快的跳動起來,臉也騰的紅了。

她被人領進教導主任的辦公室,教導主任是一個年輕人,看來是剛從部隊上調來,春兒還好像在哪裏見過他,顧不上問,忙把自己的介紹信交過去了。

年輕人詳細的問了問春兒在村裏的工作,和她的家庭生活,就叫人來測驗一下她的文化。前來測驗文化的是一個年老的教員。他雖然也很喜愛眼前這個女孩子的活潑態度,卻為她回答試卷的情況皺了眉頭。

“我沒有上過學,”春兒不住的用手擦著臉上的汗,把卷紙也染濕,“我隻是在冬校識字班裏,念完了一本書。”

“你考的可是學院,”教員笑著說,“是大學哩。”“文化可以慢慢提高,”教導主任解釋著,是在安慰春兒,“她有一定的政治認識和工作經驗。”

“那你就聽候榜示。”教員搖搖頭,拿著那張如果沒有幾處汙手印,就是一張完全的白卷出去了。對於榜示,教導主任又給春兒解釋一番,就叫人帶她去吃飯。

這一頓飯,春兒吃得很不安心。她不知道這究竟算考上了沒有?如果考不上,又怎樣回到村裏?她奇怪:為什麼對著一張紙,坐了那麼一會兒,身上就這樣不舒服,比三伏天鋤幾畝小苗還覺累?對於文化,她真有點害怕起來。後來又想,既是叫她吃飯,就有幾成兒,心裏一寬,才吃完那撥攪了半天咽不下去的一碗小米幹飯。

吃完飯,有一個比她年歲大些,穿軍裝的女同誌來叫她去做遊戲。春兒一聽這個女同誌的口音,就和她攀起鄉親來。

女同誌說:

“把你那包袱放到我屋裏,晚上就和我一塊睡覺。”

春兒出大門,就看見那片大操場,一大群男女學生正在那裏揀拾爛瓦和磚頭。他們要把“七七”事變學校南遷以後,久經荒廢的操場清理出來。在這群青年學生裏邊,有些是穿製服的,更多的是穿著便服。他們多數是原來北平、保定的大學和中學裏的學生。女學生有的是玉白色士林布短大衫,下邊光著腿;有些是短袖漂白小褂,露著胳膊。這些當然都是富家小姐,有的臉上還擦著脂粉。她們的手很小很白,她們輕輕的蹲下身子,一隻手小心的提著衣裳襟,在那裏喊叫加油。幹這種勾當,春兒覺得比答試卷要超脫得多,她的活潑熟練的動作,立刻引起了那些女學生們的注意。

然後,她們牽起手來,拉成一個大圈子,那些女學生很自然的把手伸給男同學,春兒找好兩個女同學的中間,插了進去。把圈子拉圓,她們圍著操場轉。按照舊有的習慣,春兒覺得,她,一個貧苦農民的女兒,是幸運的參加到這些學生們的隊伍裏來了。但等到跑步開始,這些學生們就能看出:不僅在姿勢和動作上,春兒可以作為她們的表率,在認真努力和堅持不懈的精神上,這個女孩子更是遠遠的超越了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