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荒(3 / 3)

有些怪事的發生總是很突然的。一個秋陽已經不太容易暖和卻暖和了的午後,我們都到棉田裏搶收棉花的時候,指導員老婆百無聊賴地挺著她的大肚子又轉到了廁所那邊去了,她是想摘些沙棗吃。那時候沙棗已經很成熟了,隻是那幾顆樹上的沙棗又小又硬, 一點都不好吃, 但還是被我們摘去不少吃掉了,樹上僅剩下的都是人不容易夠著的一些了。大概是懷孕女人嘴饞的緣故,指導員老婆就常去摘沙棗吃,整個營區也隻有廁所跟前才有幾顆沙棗樹的,指導員老婆也確實沒事可幹,摘沙棗也可以消磨漫長而無聊的時間。她那天和往常一樣邊摘邊吃,樹上的好沙棗已不太多了,都在樹尖上,她就撿些土塊投著往下打,她已接近臨產了,身子很笨,打起來就有些吃力,可她覺得很有趣,打一陣撿一陣,不一會就撿了一小袋子,她捧著一小袋沙棗心裏有些興奮時,就聽到一種聲音,既溫和又劇烈的聲音,它來自世界的彼岸,她聽到的是一種無休止的生命息息不止的聲音,它在她的內心不斷擴大,與她的心靈相互感應,她急切地轉身想看到這種聲音,於是她看到了一個牛一樣大的怪物正低著頭專注地吃著落在地上的她認為人已不能吃的沙棗。

指導員老婆說她隻看到那個怪物像牛一樣,她很敏感地先看到了那個怪物的肚子,肚子也很大,它頭上有一對樹根一樣又彎又長的角,但絕對不是牛,絕對不是家畜,是她從沒見過的動物,可她肯定就是她已見過幾次的那怪物,因為她從一種說不清的聲音裏感應到的。她嚇得怪叫了一聲,那個怪物被她驚了,抬頭看了看她,就跑走了。

指導員老婆說她當時嚇得隻叫了一聲就發呆了,弄不清那個怪物到底跑向哪個具體方向了,她隻說那個怪物看起來很笨。

沉悶了大半年的指導員卻一下子來了勁,他判定那怪物就是野牛或者黃羊什麼的,他竟興奮地抽出人力要四處去尋那怪物,說隻要打住它,這個冬天的飯菜就不會太單調了。牛一樣大,簡直是上天賜給我們的肉食,他這樣說。

於是指導員帶著幾個平時表現好的戰士分頭去尋找那怪物了,他們都帶著我們渴慕已久的衝鋒槍。我們留下的人就沒心思幹活,一個個從棉花叢中伸出脖子四處潦望,都豎著耳朵聽槍響,氣得司務長在棉田裏走來走去的罵人,他罵上一陣子卻也停下四處看看,但看不到一點動靜,整個荒漠象往常一樣死氣沉沉,唯有一些生機的就是已經連續刮起來的漠風。

到半夜,指導員一行人回來,沒找到怪物蹤跡,指導員罵了句真他媽折騰人哩,第二天卻照常去尋找。

這天漠風先是停了,天氣卻不見好,指導員走時叮嚀司務長,棉田裏的活要緊些,氣候不等人。 我們在棉田裏無精打采地幹活心裏激動地盼著聽到槍聲,可一天裏沒有聽到一點動靜。直到半夜,指導員一行人終於回來了,七八個人很費勁地抬回了那個怪物的屍體,指導員一到營區就大喊大叫,真他媽的是黃羊,沒見過這麼大的黃羊,沉死了,都快來幫忙,他媽的。指導員看來很興奮。

我們衝上去前呼後擁把黃羊弄到夥房油燈下一看,黃羊的確很大,牛一樣扔在地上,我們都盯著地上的黃羊,眼睛都閃著一種光,這種光在昏暗的油燈下非常明亮地晃動著,大家都為擁有這麼一個龐大的肉食興奮著,沒有資格去打黃羊的人就不停地問去過的人是誰先發現的,是誰開槍打中的。

指導員笑嗬嗬地說是他媽的我開槍打死的,打了四槍才放倒,真他媽過癮。指導員難得這樣笑一次。

他們是在牧民已經廢棄好多年的地窩子周圍發現黃羊的。

指導員笑過之後,才賣機關似的說還有一個寶呢,隨即叫了一聲一班長拿過來。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一直擠不到人前麵去叫嚷的一班長懷裏還抱著黑乎乎一團東西。

指導員老婆這時候用雙手護著肚子也擠到人堆裏看怪物到底是怎樣具體的黃羊。

難得有這樣的熱鬧場麵。

指導員接過一班長懷裏的東西往地下一扔,說,真他媽走運了,白撿了兩個小的。我們追這個笨蛋時,它跑時就劈叭掉下了這兩個小的。

指導員老婆臉色就變了,但誰也沒注意到。

司務長看了看地上的小羊羔,問怎麼是死的?不然可以養大的。

指導員嗬嗬一笑說,“當時顧不上了這兩個小的,叫喚得煩人,我叫一班長摔死了。”

指導員老婆身子抽動了一下,隻說了句“它肚子裏果真有了”, 話沒說完,全身沒一點勁地往地下癱。 旁邊幾個人扶住,司務長叫喊著快送回房裏去,我們也有機會第一次走進了指導員的那間房子。

指導員卻招呼大家趕快動手,趁熱把羊皮剝了,涼了就不好剝了。

指導員老婆回房子後肚子疼得厲害,但她沒有叫喊,不一會她就生下了孩子,奇怪的順暢。

司務長卻急出了一頭汗,跑到夥房叫指導員,快快快,她生了!

指導員正在動手剝羊皮,一愣,停下手中的活計,回頭看著司務長的臉好一陣子沒說話。

“是個男孩!”司務長說。

指導員才說:“他媽的這麼利索,倒省了一整套手續。”

司務長說:“你快去看看吧,嫂子好象昏迷了。”

指導員起身走到門口,回頭對司務長說:“你看著這麵,快點弄。 對了, 把小羊羔弄幹淨燉上一隻,給你嫂子吃,大補。”

出門一看,風又刮了,並且很大,到處都是沙土,眯得睜不開眼睛,卻聽到嬰兒哭聲一陣緊一陣鬆地被風傳來,硬是與風比著勁頭似的。

他媽的!指導員罵了句。

冬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