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她的母親來了。這是一位到了五十多歲年紀還在熱心打扮的女人。可以看出在探看女兒的這次行動上,她曾經在頭麵上做了很細致的準備。她見到小滿兒,就說:
"滿兒,你男人快回來了,你婆婆找到咱家去,眼下就過年,你該到人家那裏去住些時候了。"
"我不去。"小滿兒說,"婚姻是你和姐姐包辦的,你們應該包辦到底,男人既然要回來,你們就快拾掇拾掇上車走吧。"
"你他媽的說的這是什麼話?"母親說,"你在這村裏瘋跑,人家有閑話哩!"
"既是閑話,"小滿兒坐在炕沿上低著頭整理著鞋襪說,"我管它幹什麼,叫他們吃了飯沒事,瞎嚼去吧!"
"名聲不好聽哩,"母親拍著巴掌,"我的小祖宗。"
"名聲不好聽,"小滿兒跳下炕來對著鏡子梳理著頭發,直眉立眼地說,"也不是從我開始,是你們留給我的好榜樣呀!"
她這樣和母親衝突,使得姐姐也不高興,姐姐說:
"小滿兒,你不要胡說八道,誰給你留下的榜樣?你夠得上當我的徒弟嗎?看你和小六兒,戀了一冬天,連條新棉褲也穿不上,還有臉強嘴哩!"
"你先去掙一條來給我穿吧!"小滿兒打整好,一摔門簾出去了。
她一個人走到她姐姐家的菜園子裏,這個菜園子緊靠村西的大沙崗,因為黎大傻一家人懶惰,年久失修,那沙崗已經侵占了菜園的一半,園子裏有一棵小桃樹,也叫流沙壓得彎彎地倒在地上。小滿兒用手刨了刨沙土,叫小桃樹直起腰來,然後找了些幹草,把樹身包裹起來。她在沙崗的避風處坐了下來,有一隻大公雞在沙崗上高聲啼叫,幹枯的白楊葉子,落到她的懷裏。她忽然覺得很難過,一個人掩著臉,啼哭起來。在這一時刻,她了解自己,可憐自己,也痛恨自己。她明白自己的身世:她是沒有親人的,她是要自己走路的。過去的路,是走錯了吧?她開始回味著人們對她的批評和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