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她心裏明白,不會沒有人來幫她的忙。但是今天,青年們都在觀望著,做著各種醜態,甚至互相推擠,卻誰也沒有勇氣上前。

每當小滿兒推著碾子轉到街道旁邊,她就轉身向村西頭望望,看看六兒來了沒有。她很希望六兒在這個時候來,他比這些孱頭們懂事,會跑著過來幫她的忙。

可是,六兒也好像忘記了和她約好的這回事兒似的,一直沒影兒。她實在推不動了,又不願意在這些青年人麵前示弱,她裝作碾得了頭合,突地停下來往回折掃著,轉身抓起了簸箕。

"怕還不行吧!"這時站在最前邊的一個青年叫大壯的,開了口。

這個名叫大壯而實際上非常膽小的青年,是耐不住這種沉寂的場麵,又實在心痛對方,才鼓足勇氣去抓起了那根閑著的推碾棍。他這種異乎尋常的舉動,使得全體青年吃了一驚,連平日向他開玩笑的習慣都忘記了。但是,忽然從街東頭傳來一聲喊叫,這一聲喊叫,就像在冬天的夜晚,有黃鼬來拉雞,孤處的女主人從夢中驚醒,喊叫出來的那種聲音一樣淩厲嚇人。

這是大壯的媳婦。大壯早婚,她比丈夫足足大八歲。她熬過很長的一段歲月,自從大壯漸漸懂得事理,她就越發愛他,並且越發管教得嚴格了。大壯平日很怕她,他怕她就像怕自己的姐姐,甚至像怕自己的母親一樣。因為,在多年的印象裏,她不隻照顧了他的飲食起居,而且也教導著他的言語行動。但是大壯從來也沒想到,在他偶爾同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會引起自己的女人這樣大的憤怒。他扶著碾棍,呆呆地望著自己的女人。

"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大壯的女人急急走過來說,"快做晚飯了,你不去擔水,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唔?"在眾人麵前,在女人的盛怒之下,大壯不知道怎樣回答才好。

"你是啞巴,是聾子?"大壯女人的聲音更嚴厲了,"我問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麼?你年下就十八歲了,不學正經!"

"他還小哩,原諒他這一次吧!"青年們在一邊打哈哈。

"他還小?"大壯的女人最不喜歡別人說她的丈夫年紀小,"什麼才叫大人?你們小嗎?吃屎的孩子,也幹不出這樣沒出息的事兒來!你們是一群狗,有一隻小母狗兒,在街上夾著尾巴一溜達,就把你們都引出來了!就把你們的脖子勾引得硬了,就把你們的眼睛勾引得直了!我在那邊瞧了老半天,看看你們那下流樣子!你們自己不覺?快到井台上,弄點兒水來照照吧!"

她這種不分敵友,一律混雜的教訓,引起了青年們的極度不滿,但是沒有人願意在這個時候和她衝突。他們用眼睛、用咳嗽鼓勵大壯,很希望大壯就手抽出那根大推碾棍來。但是大壯連絲毫反抗的意思也沒有,他甚至移動腳步,要想回家去了。

青年們注視著小滿兒,小滿兒簸著米糠,臉漲的像塊紅布。這女孩子,過去在多少男人麵前,也是號稱難惹的,但是今天遇到這樣的場麵,她低著頭,連一句話也沒講。

鬥爭總是要展開的,她的姐姐已經在西街口那裏出現。她之奔赴這裏來,就像搶救水火一樣迫切。因為肥胖,因為她的一隻腳有點毛病,特別因為她的視力不能集中,她那奔跑的姿式,就像足球場上,帶著球奮勇突擊的前鋒一樣:一時佝僂著上身,一時彎架著胳膊,一時左右腳交攀著,一時在地下滾動著。

"你說誰是小母狗?"她離大壯的女人還有十碼遠,就發出了戰鬥的檄文。

"誰自認,我就說的是誰!"大壯的女人挺著身子說。

"我的妹妹是黃花少女!"黎大傻的女人說,"她的屁股也比你的臉幹淨!你管教你的小女婿行,欺侮我的親戚就辦不到!"

她跑到石碾那裏抽出一根棍,但是叫小滿兒給攔住了。

"你怎麼變得這樣老好子?"她吆喝著妹妹,"叫你把我的人都丟淨了!"

她舉著大棍,奔向大壯媳婦,大壯媳婦以逸待勞,接住棍頭,往懷裏一帶,黎大傻的老婆就來了個嘴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