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夜裏既落小雨,泥灘頭滑溜溜使人無從立足,還有人上岸到河街去。

這是其中之一個,名叫柏子,日裏爬桅子唱歌,不知疲倦;到夜來,還依然不知道疲倦。所以如其他許多水手一樣,在腰邊板帶中塞滿了銅錢,小心小心的走過跳板到岸邊了。先是在泥灘上走,沒有月,沒有星,細毛毛雨在頭上落,兩隻腳在泥裏慢慢翻——成泥腿,快也無從了——目的是河街小樓紅紅的燈光,燈光下有使柏子心開一朵花的東西存在。

燈光多無數,每一小點燈光便有一個或一群水手。燈光還不及塞滿這個小房,快樂卻將水手們胸中塞緊,歡喜在胸中湧著,各人眼睛皆眯了起來。沙喉嚨的歌聲笑聲從樓中溢出,與燈光同樣,溢進上岸無錢守在船中的水手耳中眼中時,便如其他世界一樣,反應著歡喜的是詛咒。那些不能上岸的水手,他們詛咒著,然而一顆心也搖搖蕩蕩上了岸,且不必冒滑滾的危險,全各以經驗為標準,把心飛到所熟習的樓上去了。

酒與煙與女人,一個浪漫派文人非此不能誇耀於世人的三樣事,這些嘍羅們卻很平常的享受著。雖然酒是釅冽的酒,煙是平常的煙,女人更是……然而各個人的心是同樣的跳,頭腦是同樣的發迷,口——我們全明白這些平常時節隻是吃酸菜南瓜臭牛肉以及說點下流話的口,可是到這時也粘粘糍糍,也能找出所蓄於心、各樣對女人的諂諛言語,獻給麵前的婦人,也能粗粗鹵鹵的把它放到婦人的臉上去,腳上去,以及別的位置上去。他們把自己沉浸在這歡樂空氣中,忘了世界也忘了自己的過去與未來。女人則幫助這些可憐人,把一切窮苦一切期望從這些人心上挪去。放進的是類乎煙酒的興奮與醉麻。在每一個婦人身上,一群水手同樣作著那頂切實的頂勇敢的好夢,預備將這一月儲蓄的金錢與精力,全傾之於婦人身上,他們卻不曾預備要人憐憫,也不知道可憐自己。

他們的生活,若說還有使他們在另一時反省的機會,仍然是快樂的罷。這些人,雖然缺少眼淚,卻並不缺少歡樂的承受!

其中之一的柏子,為了上岸去找尋他的幸福,終於到一個地方了。

先打門,用一個水手通常的章法,且吹著哨子。

門開後,一隻泥腿在門裏,一隻泥腿在門外,身子便為兩條胳膊纏緊了,在那新刮過的日炙雨淋粗糙的臉上,就貼緊了一個寬寬的溫暖的臉子。

這種頭香油是他所熟習的。這種抱人的章法,先雖說不出,這時一上身卻也熟習之至。還有臉,那麼軟軟的,混著脂粉的香,用口可以吮吸。到後是,他把嘴一歪,便找到了一個濕的舌子了,他咬著。

女人掙紮著,口中罵著:

“悖時的!我以為你到常德府,被婊子尿衝你到洞庭湖了!”

如今夜裏既落小雨,泥灘頭滑溜溜使人無從立足,還有人上岸到河街去。

這是其中之一個,名叫柏子,日裏爬桅子唱歌,不知疲倦;到夜來,還依然不知道疲倦。所以如其他許多水手一樣,在腰邊板帶中塞滿了銅錢,小心小心的走過跳板到岸邊了。先是在泥灘上走,沒有月,沒有星,細毛毛雨在頭上落,兩隻腳在泥裏慢慢翻——成泥腿,快也無從了——目的是河街小樓紅紅的燈光,燈光下有使柏子心開一朵花的東西存在。

燈光多無數,每一小點燈光便有一個或一群水手。燈光還不及塞滿這個小房,快樂卻將水手們胸中塞緊,歡喜在胸中湧著,各人眼睛皆眯了起來。沙喉嚨的歌聲笑聲從樓中溢出,與燈光同樣,溢進上岸無錢守在船中的水手耳中眼中時,便如其他世界一樣,反應著歡喜的是詛咒。那些不能上岸的水手,他們詛咒著,然而一顆心也搖搖蕩蕩上了岸,且不必冒滑滾的危險,全各以經驗為標準,把心飛到所熟習的樓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