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街在延伸,新宅在叢生。辛勞了大半輩子的農人們,蹲在自家高起的屋脊的陰涼中,眨巴著眼睛,愜意知足。空落落的街道上秋風卷著黃葉,稀落的鄰裏蜷縮在自己的宅子裏,沒有公雞的振翅打鳴和母雞的咕咕覓食;沒有馬匹的昂頭嘶鳴;沒有豬沿著樹溝,擺著尾巴哼哼拱食;沒有羊群對著青草,咩咩撒歡;沒有蔫驢搖著尾巴,用脖子搓著樹幹。幾隻碩鼠吱吱地從牆角鑽出來,睇溜著黑豆一樣的眼睛,抖著耳朵,看著人,擺著尾巴,招呼著一般弟兄,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樹溝走過。它們不時回過頭,磨著牙,滋啦滋啦地叫著。一世苦求一座宅子,本指望一家人和樂住在一起,沒想到晚輩們黏附在城鎮生活的邊沿,家成了年節時的驛站。
一定的程度上,人就像一台計算機,故鄉給了他社會化的第一個操作係統。人又不是計算機,因為計算機可以卸掉既有的操作係統,更新重裝。人的第一套操作係統,會鑲嵌在血脈中,構成了人的靈性的內核,隻能在後續的社會活動中不斷地打補丁。當補丁的校正功能超越了某個閾值,初始的操作係統就會發熱。當職業的需求萎縮凋零的時候,累加的補丁瞬間破碎,剩下了還是初始濃濃的鄉情故戀。
少年時,渴望長大,那是一個追夢的年代;老年時,人們不願麵對垂落的生命和不斷需要保養維修的身體,更不願觸及生命戛然終結的界麵,習慣於沉迷於往昔的回憶中。一生的記憶就像放置於溪流中的籠中之物,有的被稀釋掉了,有的酥解發黴,支離破碎地飄走了,剩下的常常是童年的回憶。少年時代的家鄉之念,就像人的初戀一樣,任憑歲月的流逝和風塵的洗禮,烙在記憶的深處。如果大家一直生活在家鄉,後續的經曆可能會覆蓋兒時的記憶,家鄉變得混沌。青年時離開家鄉,家鄉之念永遠定格在初戀的狀態。
年節探家,躑躅在冬雪遮蓋下的瓦礫堆中,我追尋兒時的記憶,感到莫名傷感,就像隔壁淳樸善良,一生辛勞的二大娘,突然放下了靛藍色粗布襖背上的柴火,穿著醜不拉唧的裙子,抹著口紅,燙著卷發,在街道上飄來蕩去一樣。捫心自問: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總希望老家一直留存於困苦的坡道上,回到老家好有顯擺的空間?是不是為了契合自己兒時的記憶,老家就要以老舊的樣子成為回憶的背景?偶遇幾個發小,忐忑中問及這個問題。他們都說現在的世事好,想到過去,臉上蕩著苦痛的厭棄。
故鄉的記憶就像一壇老陳醋,塵封了三十年。在時代變遷的大幕下酵解,濃烈的苦與澀淡化了,變得醇和而又綿柔。在奔五的序列中,猛然間掉了兩顆牙,想起了小時候,爺爺買賣牲口時,總要扯開牲口的嘴巴,看看牙齒,那是生命力的標識。我意識到生命力的衰退,麵對魂牽夢繞的家鄉記憶和不斷消退的故鄉圖景,我就像做豆腐一樣,點下鹵汁,慢火煨著,記憶在沸騰的鍋裏結點、成絮、濾塊。
新街在延伸,新宅在叢生。辛勞了大半輩子的農人們,蹲在自家高起的屋脊的陰涼中,眨巴著眼睛,愜意知足。空落落的街道上秋風卷著黃葉,稀落的鄰裏蜷縮在自己的宅子裏,沒有公雞的振翅打鳴和母雞的咕咕覓食;沒有馬匹的昂頭嘶鳴;沒有豬沿著樹溝,擺著尾巴哼哼拱食;沒有羊群對著青草,咩咩撒歡;沒有蔫驢搖著尾巴,用脖子搓著樹幹。幾隻碩鼠吱吱地從牆角鑽出來,睇溜著黑豆一樣的眼睛,抖著耳朵,看著人,擺著尾巴,招呼著一般弟兄,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樹溝走過。它們不時回過頭,磨著牙,滋啦滋啦地叫著。一世苦求一座宅子,本指望一家人和樂住在一起,沒想到晚輩們黏附在城鎮生活的邊沿,家成了年節時的驛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