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遠藤周作(3 / 3)

所以,在這部小說裏,不僅有虔信天主教的始而懦弱既而堅強的大津,也有他昔日的同學,不相信任何宗教的現代派女孩美津子,因妻子相信輪回轉生的也將信將疑的磯邊,還有童話作家沼田,二戰老兵木口等,他們或因餞行自己的信仰,或因追尋自己的過去和夢想,而都在恒河畔的瓦拉納西相遇。盡管他們動機不同,信仰不同,目的不同,可都在恒河的默默的流水中得到陶冶和淨化。當試圖通過尋找大津以尋找到自我的美津子來到恒河邊時,望著河畔的火葬堆燃起的火苗,望著眼前的永恒的流水,她的多年來一直彷徨無助的內心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現在,我能夠相信的是所有這些人的目光,他們每一個人都攜帶著自己的重負,在這條深深的河裏祈禱。’不知什麼時候,美津子的喃喃自語變成了一個禱告者的話。‘我相信,河流將包容這些人,並且把他們帶走。這是一條人間的河。這是一條承載了悲哀的人間的深河。我也是其中的一部分。’”(Shusaku Endo, Deep River, New Dires Publishing Corporation, 1996, P211)

《深河》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而每個人也都可以得到救贖。在這人間的深河中,他們身體和精神溶解在一起,隨著永遠的熔化一切,容納一切的流水,流向永恒。

與《沉默》的結尾羅德裏格斯因為教徒的生命頓悟而棄教相比,《深河》的結束雖沒有前者那麼震撼人心,但更深入和感動人的內心。或許這正是遠藤自己對這部在技巧上遠不如《沉默》的小說發自內心的喜愛的原因。

而這正是我想與知名和不知名的朋友們分享遠藤周作先生的原因。也是我希望我的那些信仰基督教的朋友分享他的《沉默》和《深河》的原因。我希望他們能從遠藤先生的經驗和思考中真正找到自己的位置。

因為,表麵上,作者談的是宗教問題,其實,作者談的是我們每個人都要遇到的信仰問題。而這種信仰,並不是唯有基督徒才專有,同樣,美好的品德和想望,也非基督徒所專有,那些隱含在我們內心和血脈中的,我們不自覺的施行的東西也一樣是信仰,而每個人同樣也都享有擁有自己的信仰和美德的權利。信仰本身,也決不是用於寫作和議論以及表明自己與眾不同的思想本錢,更重要的是真心的去踐行它,而不能僅僅把其當成裝飾自我的口紅和自我諉過的盾牌,乃至自己不願作為的一塊透明的遮羞布。

而這正是我在這篇短文中所要表達的中心的意思。

在這篇文章即將告終之際,需要補充的是,出生於1923年的遠藤周作先生本人就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誕生於一個天主教家庭。而作為教徒的他能做出這樣的思考,更加難能可貴。我覺得,這一點,相對於國內目前那些把信仰掛在嘴邊,本因偏狹而自覺優渥的人來說,顯得更加難能可貴。

其實,信仰本身並無高下之分,而是信仰信仰的人有了高下之分。但這恰好是真正的信仰所要摒棄的。

無論是馬丁.西科賽斯想搬上銀幕的《沉默》,還是《深河》,其實都早已被搬上銀幕,其中,《沉默》是由筱田正浩導演,於1971年上映。《深河》由熊井啟導演,1995年6月,病後剛從醫院出院的遠藤在觀看樣片的時候,曾哽咽不已。

1996年9月29日,遠藤去世。生前,他特囑親人,將《沉默》和《深河》兩書放入自己的靈柩之內。

在思想七十三年之後,遠藤周作先生蒙主恩召,終於如己所願,永久地沉默於悠長的深河之中。

2007年12月10日於同濟大學中文係。

2008年1月5日改於上海五角場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