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花草比往年開得更盛,興許是無人打理的緣故,大片的開著星星點點小花的雜草已經將路掩蓋得差不多了。
鄔秂割了一些可以做藥的草來,見天色已晚,便背起了背簍朝著村子裏的醫館走去。
說是醫館,其實隻不過是個簡陋的茅草房罷了。
鄔秂自認識得些藥,腿腳又靈活,便留在了這小小的醫館裏當跑腿的。
現下無華國大廈將傾,多地有能力的身體還康健的都聚集起來吹號起義了,而他們所處的這些疫病嚴重的地方,他們都是繞著走,除了好心的人會扛一兩袋米麵來放在村口,他們的能支撐剩下的人活下去的資源也見底了。
這個醫館是鄉裏的幾個秀才準備去縣裏趕考時,路過發現村裏的人實在病的嚴重,便動了惻隱之心,當即放棄了趕考的念頭,在村裏一間破房裏收拾了來作了醫館,幾人憑借著自己所看的醫書以及用人脈請來了家鄉的大夫來教了他們一段時日,他們才勉勉強強把這醫館開了起來。
醫館是免費施醫施藥,唯一的條件就是希望村民們能在幹活時候看到的一些能用的藥材都送到醫館來,村裏人家裏大大小小都有一兩個病入膏肓的病人,聽聞竟還有這樣的好事自然也是願意的。
當鄔秂本著修行的念頭路過這裏,看到村民都圍著這一間破落的茅草房時,才從村民口中聽說了這事,他當下便決定留下來幫忙。
疫病已經流行了很長一段時間了,留在村裏還沒染上疫病的村民大多都是腿腳不靈便的,他攬下了尋藥的活,每日天不亮便上山,日落西山時才背著滿滿一籮筐的草藥回醫館。
開醫館的那幾個秀才中有兩位在從村民家裏回醫館的路上也染上了疫病,他們到底還是不如終日幹活的村民身子精壯,扛不住疫病很快便走了,於是現如今的醫館也隻得靠著剩下兩人,以及他跟花妖夭夭繼續維持著。
兩個秀才也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紀,現如今也兩鬢斑白,日夜研讀醫書以及整合已經死去的村民的症狀,儼然一副四五十歲的樣子。他放下了背簍,看著醫館裏滿地的村民歎了口氣。
“鄔秂!”
清脆的女聲響起,他轉過頭去,夭夭拿著一封信朝著這邊走來。
“怎麼了?”
他接過信來,拆開來看了看,夭夭將他的背簍提進了醫館,對他道:“剛剛村口有個人鬼鬼祟祟的,我問他做什麼,他就說是來找你的,說是你爹給你寫了一封信,希望你回去看他。”
京武侯率兵攻入王宮,坐上了王位,他這個手握重兵的將軍父親自然成為了新王的眼中釘肉中刺,他父親為了保全全家性命,自願上交兵權,領著一家老小到了莊上。
經此變故,他想起了在外多年的兒子。
鄔秂將信收了起來,走進醫館裏研磨起藥來。
“你不回去看看麼?”
夭夭將後院曬好的藥拿了進來,一一歸類了便到了他旁邊來看著他。
他將藥磨好了倒進了鍋中,回道:“手上這麼忙,哪裏抽得出空來回去?”
夭夭看著他道:“你能做的我都能做,你回去看你爹吧,你的事由我來,總也不差這一天兩天麼!”
他將鍋放在爐子上後,燒火的手頓了頓,道:“你做事馬馬虎虎的,哪能把這麼重要的事交給你呢?”
夭夭反駁道:“我哪有!大不了,不會我我找蘇李兩位大夫教我便是,哪有那麼困難了?”
鄔秂見火勢差不多了便站了起來,看著她道:“我不回去。”
隨後便將已經煮好的藥倒入了碗中,向著躺在地上的村民走去。夭夭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道:“就算是已經出了家,也沒有不管爹娘的道理啊…”
過了幾日後,那來送信的小夥子來的更勤了,夭夭覺得奇怪,便問了他:“將軍的莊子難道不是離這裏很遠麼?這些信該不會是你寫來唬人的吧?”
那小夥子連忙搖頭道:“我哪敢冒充我家大人呢?實在是大人思子心切,便帶著夫人跟小少爺小姐來了附近的村子,這下離得不遠了,一日便可來回,道爺這下應該不會為難了吧?”
當她把這話轉達給鄔秂後,鄔秂隻以騰不開身的理由拒絕了去看望父母。
看在鄔秂態度堅決勸也勸不動,她隻得把原話回給了小夥計。
小夥子轉達了鄔秂的意思後,鄔秂倒是清淨了一段日子。
等到小夥計再來時,卻已經是披麻戴孝,在村口哭喊道:“道爺!求求你回去看看吧!您的母親,夫人她!已經沒了啊!”
小夥子嚎得太過傷心,沒一會兒便哭暈了過去。
連路過的村民見了也不忍,連忙勸他道:“你快回去吧!”
他停下了磨藥的手向著門外看去,夭夭從他手中接過了活來對他道:“你去吧,醫館還有我呢!”
他猶豫了一番後,看了看一地的等著喂藥的村民與站在身邊的夭夭,對她道:“好,你別忘了還有幾鍋藥是快要燒好的要給病人吃的…”
夭夭點了點頭道:“好好好,你去吧,放心交給我就行了!”
他緊緊地抿著唇,提著劍走了出去。到村口時,那小夥子見他終於出來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拉著他的衣角道:“道爺,跟小的回去吧!”
他將小夥子拉了起來,道:“我不是什麼道爺,走吧!”
那小夥子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帶著他到了他爹現在暫住的地方。
整個屋子都掛上了白綢,他心下一驚,原以為是這人為了哄騙他回去耍的小伎倆,沒想到這麼一看竟然是真的。
他立馬跑了進去,看著靈堂上大大的“奠”字如當頭棒喝,他連忙上前去看了看,靈堂中擺的正是他娘的牌位。
他愣了愣,跪在了蒲團上,許久後才叫出一句:“娘…”
哪成想,他娘忽然從柱子後麵走了出來,上前來緊緊抱住了他,道:“我的兒!”
他愣了愣,看著麵前的婦人,怔怔地道:“娘?”
他爹也從後麵走了出來,那些手腳麻利的家丁很快就把白綢布扯了下來,力氣大的家丁直接上前來搶下了他身上的佩劍。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麵前的婦人與一旁的身形魁梧的男子,道:“你們騙我?”
他爹看著他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誰叫你油鹽不進,怎麼都不肯回來看看我們呢?看看自己的爹娘有那麼困難嗎?”
他站了起來道:“我是有事脫不開身…”
他爹倒豎著一雙粗眉道:“什麼有事脫不開身!我看都是扯謊!你說你不是道爺?你跟那女子又是什麼關係?你為了那女子判出了師門?”
他猛地抬起頭來反駁道:“不是!與她無關!”
他爹皺著眉看著他道:“現在是什麼世道!你不好好在青山上修習,反而跑出來去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醫館裏當雜役?我若不把你騙回來,你還準備在那裏幹多久?我的兒子應當是有淩雲壯誌,而不該是甘心窩在一家小小的醫館裏當跑腿的!”
他捏緊了拳頭道:“爹,我的事與你無關。”
他爹怒目圓睜道:“你還在執迷不悟!你是我跟你娘生的,你哪裏來的權利說你的事與我無關?來人!把少爺關進柴房思過!不想清楚不準放出來!”
夫人在一旁暗暗地抹著淚,他看著不斷向他走來的家丁,鬆開了緊握的拳頭。
他被關進柴房裏數日,每日三餐都有人送來,他卻沒有動筷的心思。
他自幼便被送去了青山,是由他師父戟禮一手帶大,他向來隻知他的生父是無華鼎鼎有名的大將軍,對他的長相的記憶卻十分模糊。
誠然,誠然他在這件事上是有錯,他不太願意用現在的樣子去麵見生父。
並不是說在醫館修行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而是說了他們也不會理解不會明白,隻知道怕被別人說“赫赫有名的大將軍的兒子竟然是個沒本事的孬種”。
他想等他想明白了那些經書上幹澀的道理,修為更進一層,真正修煉出了名堂來的時候再麵見生父生母,也才不愧對他們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