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最尷尬的婚禮
這是一場發生在內蒙古大草原上的非常浪漫、非常熱烈、非常甜蜜的婚禮。
人世天天有婚禮,但是如此折騰在駿馬上的,高大挺拔的新郎倌,懷抱著心愛的美麗的公主,揚鞭奮蹄,一路歡聲笑語,藍天白雲,為他們的幸福的時刻見證的,在漢人裏很少見。瞧啊,他們駿馬上的身影,完全是上帝造出來的。任何電影電視劇裏的愛情表演都顯得過於虛假。唯有他們是真實的,美好的。
現代的攝像工具及時留下這人生中最動人的時刻。等到歲月流逝,這對年輕搭配的新人滿頭華發,再通過攝像重溫往事,雖然會慨歎時間的無情,生命的匆忙易老,但是更多的會為青春時代有過這麼一次駿馬飛躍大草原的浪漫的婚禮,而感到知足和慶幸。
白馬王子28歲,財政局公務員。白雪公主25歲,公安局公務員。如果張藝謀、馮小剛、趙本山發現他倆,應當趕到草原,祝福之後,邀請他倆主演當代愛情的影視劇。否則,就可能埋沒我國影視文化發展史上一對十分重要的、潛力巨大的明星。
話是這麼說,可是作為與婚禮主人公有一些關係的我,卻並不讚成搞這樣的婚禮。我對婚禮的懷疑並不針對民國時代及其以前的漫長的時光。我認為,在那些並不看重結婚證書,而是通過一個轎子、幾頓酒席,來確定、宣告兩個男女結為夫妻,倒是可行的,比現在的各種商業性的婚禮好得多。婚姻是兩個家族的事,不能單純遷就兩個“自由戀愛”的男女,任其胡作非為,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想怎麼幹就怎麼幹。然而,現在很多兩個家族也不反對這種花錢的婚禮,這也無妨,隻要兩個年輕人想好了,把所有主要的生活情節,包括將來遇到的困難、病殘想好了,怎樣應對,怎樣繼續相守互幫,都有了內心的規劃,舉行婚禮,不舉行婚禮,其實都一樣。但是,我還是反對鋪張的婚禮的,倒不是為節約,而是覺得這種形式對婚姻的穩健發展並無多少實質幫助。更像是一場遊戲、鬧劇,而非結為終身伴侶的典禮。
當然,我還不至於蠢到像魯迅那樣在人們辦孩子滿月喜事的時候,堅持真理,說什麼“這孩子將來要死的”之類科學的,喪失人情的話。因此,我也不會說很多熱鬧的婚禮其實與冷酷的葬禮隻有一道牆。不過,我在心裏就是這麼想的。那些宣告婚姻潰散的男女,哪個沒有經曆過熱鬧非凡的婚禮?擁抱接吻,喝交杯酒,互換戒指,每一個步驟都做的很到位,很準確。但是這又能說明什麼?幸福開始了嗎?幸福會一生嗎?
也許,新人們把一時的快感當成了幸福。而幸福是測量不出來的。身高、收入、房產、地位、腰圍可以測量,思想的、精神的東西如何量的出來?
我不讚成這婚禮,然而有什麼用?他們象征性征求我的意見,就算給足了我的麵子。作為一個社會生活、婚姻生活均潰散的所謂作家,在這個社會是最不值錢的,最難堪的,同時也是最無畏的。所以我不怕晚上一個人走路,一來身體因為慢性疾病的消耗失去脂肪的彈性,比幾個矮小偉人高一點,遠離豐滿,沒有挺起的撐破衣衫的乳房,即便視力最差的人在光線最暗的時候,也不不會誤以為我是女人,不會餓虎撲食朝我衝過來。二來我身上隻有零錢,銀行卡裏也不會有多少存款,即便神明的小偷、搶劫犯也不會從我這裏得到什麼實惠。三來假使我被綁架了,也沒有把我生命看得很重的妻子也就是愛人付出贖金來營救我,我死了,還有所有的人死了,哪怕在世活的多麼神氣風光的人死了,差不多像一條可憐的野狗。如果我身上有一把手槍、一柄長劍,我會幹了當代土匪。如果沒有,隻好聽天由命,或者幹脆對綁匪說:你們抓錯了人,如果不放了我,就把我結果得了,損得費盡心機,一無所有。害的你們還要支付綁架搶劫的活動經費。
還好,在這對世上最幸福的男女新人的熟人圈,我排在最後,因為沒有局長、處長、主任的頭銜,他們征求我的意見,純粹出於基本的禮節。如果我要感謝他們,就是他們沒有喊我詩人,因為這年頭沒有比詩人這個頭銜更糟糕、更尷尬、更空洞、更令人嘲笑引為談資的破玩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