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觀的煉金術
人生難免遇到低落不順的時期。那個春天,注定與詩意無關。一路上,雨絲如影隨形。我手裏攥著一紙工作調令,神情很沮喪,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雨裏,無法接受從繁華的市區被“發配”到黑泥湖倉庫的事實。
我到達路口時,已近中午,天空在厚重的灰塵中愈加顯得混濁,煤場的運煤車在顛簸中沿途拋撒著煤屑,黑色的泥漿四濺。
在作家方方的小說《風景》和《烏泥湖年譜》中曾經反複出現過一個地名,那就是“烏泥湖”。而烏泥湖的原型正是我眼前的黑泥湖。
這是一個隱藏於都市高樓陰影背後的荒島,沒有到過黑泥湖的人無法想象那裏的荒涼與貧瘠。我想,我和黑泥湖都被春天徹底遺忘了,我們一同蜷縮在世界的這個角落裏,受盡冷遇,千瘡百孔。
我們單位的倉庫規模很小,沒有接通鐵路專用線,即使全部家當加起來也不過隻是一架航吊車、五六台東風卡車、十多座庫房。倉庫保管員的工作永遠簡單枯燥,我整天戴著袖套,拿著一遝提貨單,唯唯諾諾地緊跟在師傅後麵,指揮幾個搬運工搬送塑料原料包。
不過,我還是對自己說,一定要從刻板的生活中找到一點動力,推動自己繼續前行。辦公室的窗台上,我用紹興女兒紅的酒壇插上了一把蘆葦。不發貨時,我常坐在辦公桌前看著它發呆。
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在庫房旁邊的一個角落長著一株瘦小的石榴樹,於是,每天發貨的時候,我都會繞道去看望那株石榴樹,熱切期待著它的花期。所有的人都嘲笑我的癡迷,我卻固執地一如既往。
師傅告訴我,這株樹因為沒人打理,半死不活好幾年了。或許,是我的一顆虔誠之心叩響了花兒的心扉。花兒,終於如期開了。
為了這一季的美麗,它們在細雨中一朵朵慎重地怒放著,傾瀉著花的心事,鮮紅的色彩如夏日傍晚的火燒雲,熱烈、奔放。花似解語,像是在風中笑盈盈地問我:“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雨中的季節,也因了這小小的期望,變得輕盈起來。
於是,關於黑泥湖一切的不快,都遠遠散去。這一樹火紅的石榴花,讓黑泥湖的這段日子不再晦暗。
錢鍾書在《論快樂》裏也說:“洗一個澡,看一朵花,吃一頓飯,假使你覺得快活,並非全因為澡洗得幹淨,花開得好,或菜合你口味,主要因為你心無掛礙,輕鬆的靈魂可以專注肉體的感覺,來欣賞,來審定。因此,快樂是由精神決定,精神的煉金術能使肉體痛苦變成快樂的資料,人生雖有不快樂,而仍能樂觀。”
這是我們生而為人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