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現在,許立平也不知道,那個小丫頭是否真實存在過,還是他在搖椅上做的一場夢。因為當時誰都不願擔責任,每個孩子都說自己什麼都沒瞧見。
而從那時起,但凡聽到女人尖叫,他都會開始那段循環往複的噩夢。在夢中,無家可歸的他從搖椅上一頭栽下,便一直、一直向下掉,沒有盡頭。周圍黑漆漆的,伴著嚎叫的風聲,一顆心像被拎到了喉嚨口,無論怎麼喊、怎麼抓都停不下來。
但今晚,許立平破天荒得掉到了地麵上。還有那個看不清臉的小丫頭也坐在旁邊,依舊低低的笑。頭頂灑下溫暖的陽光,她一朵朵拔著地上的小花,然後放到唇邊吹開。
他突然生出莫名的勇氣,嚐試著一點點走過去,輕聲“喂”了一句。小丫頭抬頭甜甜得笑了,但那陽光太刺眼,他沒來得及看清,就忽然驚醒。
為什麼今天的夢不一樣?他用手臂枕著頭,迷惑得想。
……
第三次相見是學校外某美食街上的燒烤店。一層樓的同學非攛掇著許立平去吃烤串,美其名曰“挑戰自我”。看著門口垃圾桶裏堆積成山的髒竹簽,他的頭皮都麻了,下意識得就想轉頭走。
但門已經被拉開,眾目睽睽下,他也隻能硬著頭皮走進去,迎麵就是一股人的煙火氣。
有個熟悉的纖細背影,在煙霧中一邊打電話一邊利索得收拾著桌子:“嗯,我不過來了,這邊真脫不開身。唉,蘇老的課我也想聽啊,麻煩你筆記記詳細點哦。”
她掛了電話,然後把鐵盤、碗碟堆成高高的一疊,步履穩健得走向廚房。
“嗯?是你?”鄒宛驚喜得停下腳步,從那一疊油膩的碗盤間望著他。其中一隻,還蕩著顏色奇怪的湯水,讓許立平一陣反胃。
接著,就是冒起無名邪火。
他知道她缺錢,但像她這樣一個羞怯、單薄的姑娘,不是應該去更幹淨的地方打工嗎,比如咖啡館、西餐廳之類的。他也懶得計較自己胸中的這股氣所為何來,拉下臉冷聲道:“跟我來。”
同學在後麵“哦哦”得連聲起哄,鄒宛莫名其妙得跟著走到門外:“什麼事?”
“鄒宛,你為什麼不去陪你爸,反而翹課在這兒打工?這種店,一般要開到淩晨,你怎麼回去?”
鄒宛吃驚得看著他,半天後,才輕聲回答:“我爸最近好多了,這一周由我姑姑和護工陪著,有事會聯絡。這店是我的一個老鄉開的,我過來打零工賺點小錢,一般做到8點半就可以回去了。至於翹課……今天是外聘教授的大講座,應該不會點名,看下同學的筆記就可以了。”
“外聘教授?蘇景熙教授?”許立平回想了一下離校時,校門口立著的兩塊宣傳板,臉色更冷了。他直直得盯著鄒宛,直到她把頭完全埋下去,極輕得“嗯”了一聲。
“真能耐,連經濟學泰鬥的課也敢逃。敢情家裏送你來清華,是為了給老鄉打工的?”許立平惱火得指著她泛著油光的製服:“你自己瞧瞧,現在什麼樣兒?”
“我什麼樣?”鄒宛愣了一下,皺起眉頭:“許學長,我很感謝你當初送的東西,幫我爸度過了危險期。但他現在靜養更需要錢,而我並不覺得在這兒打工賺錢有什麼不對。學長,我知道你的家庭條件很優越,我沒有這麼好的先天條件,也沒有你這麼高的學術水平。但我爸如果知道我這麼努力,他會心疼會驕傲,但絕對不會覺得丟人。對不起,我要工作了。”
說完,鄒宛毫不猶豫得推門進去,繼續用抹布擦桌子。那群同學別有深意得向許立平飛了個眼神,然後開始不斷使喚她做著做那。
看她殷勤得跑來跑去,在某些明顯眼光不正的顧客間周旋,許立平氣得臉都青了。他走了兩步,又恨恨得轉回身,大聲道:“老板,這兒送外賣嗎?”
“送,多少,到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