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歲以後,有件事很讓李先生惱火:孫子和孫女在兩所重點中學讀書,這兩所學校留的作業較多,他們每晚都要十點或十一點才能完成作業。我那時每次去看李先生,談話重點總是這件事。他讓我到市教育局上告這兩所學校,說他們辦的是“摧殘孩子的教育”。他還曾一人拄著手杖,到其中一所學校找校長,大罵他辦的學校是“殺人教育”。
《唐宋詞啟蒙》中,講解賀鑄的詞《石州引·薄雨初寒》“芭蕉不展丁香結”一句時,突然插入了這樣一段:
你們為啥有點愁眉不展呀?這個愁眉不展,你們容易懂,因為學校作業太難太多,考試看不清意思,答不上來,你們都會愁眉不展。
對拘束在“塞與考兩重夾板中間”、深陷當代教育深井之中的孫兒們的窘境,老人有多麼深切的感受與同情!他的重拾中國家塾傳統,重拾自己四十多年前曾操的舊業,這應該也是一個很大的誘因。
兩個選本都名為“啟蒙”,一方麵從字麵上表明它們隻是入門的初級讀物,隻能供初學者“囫圇吞棗”後“略嚐點棗味”;另一方麵也是李先生預留後路式的自謙。對自己的孫兒輩,他老實坦率地說:“我沒有深入的學力”“我對詞並無專門的研究,鑒賞的能力也不高。”但讀者不可對他的夫子自道信以為真。這裏麵有三分的真實;但專門家的、學究式的“別裁偽體”、“考鏡源流”以及鉤深抉隱、旁征博引本也不是他的誌趣所在。他希望的是他的孫兒輩,包括他的讀者借由他這兩個選本的導引,通過一點啟蒙的常識,由淺入深,一步一步接近中國詩歌的美善之境。他的目標是通過詩歌之美指向人生之美,指向充實健康的身心平衡,“要有知識和勇氣,抓緊時機,使生活向高、深、廣處發展”,或者,就像他喜歡的英國詩人蘭多(Savage Landor)的詩句所寫:
Nature I loved,and to Nature,art I warm’d both hands before the fire of life It sinks,and I am ready to depart.
我愛自然,其次我愛藝術
我在生命的火前溫暖我的雙手
一旦生命的火消沉,我願悄然長逝。
唯有生命的火光可以照亮詩歌之美,親切的人生經驗是我們通往詩歌殿堂的門票。這就是李霽野的“詩教”,是他從四十年代開始在重慶白沙女子師範學院為學生做演講寫作《給少男少女》直到這個時期為孫兒選詩解詩一以貫之的詩學ABC或驪龍之珠,其中最為要緊的兩個關鍵詞就是“經驗”“親切”:
讀書必須是自己的有機的一部分,必須和自己的生活經驗熔為一爐。若是書和生活經驗發生了親切的關係,書便有了味道,變為自己的朋友一樣了……書將人的生活方式和態度根本改變,是常有的例子。反之,實生活的經驗越豐富,讀書的欣賞和理解力也就越深廣,也就越能領略書中的真味。所以讀書與生活是相輔相成的,必須兩者並進,才可以達到佳境。光讀書而無生活,隻嚐得到間接的經驗,和吃嚼過的飯差不多。光生活而不讀書,卻勢必空虛、狹小。(《給少男少女·讀書與生活》)
八十歲以後,有件事很讓李先生惱火:孫子和孫女在兩所重點中學讀書,這兩所學校留的作業較多,他們每晚都要十點或十一點才能完成作業。我那時每次去看李先生,談話重點總是這件事。他讓我到市教育局上告這兩所學校,說他們辦的是“摧殘孩子的教育”。他還曾一人拄著手杖,到其中一所學校找校長,大罵他辦的學校是“殺人教育”。
《唐宋詞啟蒙》中,講解賀鑄的詞《石州引·薄雨初寒》“芭蕉不展丁香結”一句時,突然插入了這樣一段:
你們為啥有點愁眉不展呀?這個愁眉不展,你們容易懂,因為學校作業太難太多,考試看不清意思,答不上來,你們都會愁眉不展。
對拘束在“塞與考兩重夾板中間”、深陷當代教育深井之中的孫兒們的窘境,老人有多麼深切的感受與同情!他的重拾中國家塾傳統,重拾自己四十多年前曾操的舊業,這應該也是一個很大的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