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鉤,東京城,纖雲夜。
人頭攢動城東的瓦市,擺攤的、賣藝的燈火明。
萬二壽和小他一歲的司空大鳥如魚得水般的在人群中亂竄。
從左臉看萬二壽是個英氣俊朗,右臉嘛,頰上那三鋸齒狀傷疤怎看都是駭人的。
他家是走鏢的,今天是萬二壽走鏢整整兩年的日子。
義父“紫極蒼龍”楚天風今晚為剛剛走鏢來萬二壽擺酒風,府上一片喜氣,心裏高興喝得大醉。
由得了空隙,萬二壽帶著司空大鳥猛虎出閘似的跑進城東夜市撒錢。
“惠而不貴”是城東瓦子的色,衣、食、住、行、玩有你不到,沒有它賣不出的。
是在棚子裏聽了會風聞,那說書人念詞是極其的生動,目也是招人:濺血的探丸少年相府來去無蹤,虹橋胡僧繩子戲法天入地,洛陽倉庫坊大火三天三夜斷壁殘垣,女飛賊夜訪潛龍邸盜走前朝牡丹種,庭劍宗十步殺人千裏不留行,銅頭巨獅子夜現皇城司妖氣衝天……,說得有頭有腦,唬得聽眾假難辨。
飲飽了幾碗茶湯,一番走東闖的買買買之後,萬二壽的褡褳鼓囊囊的:範陽的鬥笠、黃州的葫蘆麵殼、震澤的桃繡、棠溪的匕首,全都入袋。
瘦高的司空大鳥也不得不幫分擔了一個大包囊。
“大鳥,快看這有名家寫的扇麵兒。”萬二壽開一高麗泥金大折扇看得興高烈,這玩兒時候荊楚一帶就有了,原叫腰扇,沒高麗人得精致。
司空大鳥不感興趣,他擔心出來時間太久了去晚責罰,催促:“出……出來太久了,……吧,要是鐵娘子拴門,就……慘了”司空大鳥儀表出眾,從小和萬二壽一起長大,有點輕微的結巴。
萬二壽對鐵娘子也是頗為忌憚,嘖了一聲,心有不舍地狠砍了一價,那賣扇子的翻了個白眼待其他客人去了。
兩人從喧囂的瓦子出來,頓時耳淨,街巷肅靜沒有人跡。
過了單將軍廟奔舊曹門拐彎的時候,突然有人在巷子那邊呼喊:“拿賊呀!拿賊呀!”
衣袂翻空的聲音傳來,單將軍廟的房脊上閃過一扛著大包裹的黑影。
“三……郎!招呼他!”
萬二壽一抖手,飛出三枚飛蝗石,夜行人“嘿”了一聲竄廟後的棗林,顯然中了萬二壽的暗算。
一旁的司空大鳥飛身撲了過去:“野……毛賊,吃我太神拳!”
那黑衣人身手不弱,雖飛蝗石中大腿上的穴,依舊拿樁穩固,穿掌迎戰司空大鳥。
拳腳錯,萬二壽看司空大鳥不會吃虧,便蹲下身去查看黑衣人拋下的大袋子,觸手香軟,嚶嚀有聲。
萬二壽低聲:“大鳥,是個兒的!往死他!”
司空大鳥身形一,全身骨骼一陣爆響,化拳為爪,用的是正宗挫骨分筋手。
“大鳥!踢他下三。”
司空大鳥一招“挽弓射日”,右拳橫衝,偏不用腳:“我……我會架,你不要聒……聒噪!”他的武功沒有師承,仗著腦瓜聰慧,鏢局裏鏢師操練武功時,在旁偷學,生生無師自把外門武功練得有聲有色。
“哼哼,你太笨了,要是我十招之內就能踢翻他。”
“我用……招就可以!”
“好!我來查!一招!兩招!三招!嘿,飛鏢射賊兒眼!”萬二壽一邊耍嘴皮子一邊嚇唬賊人。
司空大鳥激得拳腳生風,勢如猛虎,黑衣人相形見絀,從懷中拽出一柄明晃晃的短劍,反手閃電般撩起,司空大鳥叱喝一聲,兩臂一,後急跳。
黑衣人在脫身,斜刺竄樹林,可萬二壽早就算好他的退,伏身一記掃堂腿,黑衣人抬腿騰挪之際,司空大鳥又撲衝了上來,腳不著地的飛起一腳把他踹翻在地。
這時,一群人叫喊著舉著火把、燈球追趕過來,萬二壽腳踏黑衣人的背心喊:“賊人在這兒,快拿繩索捆了。”
眾人一哄而上,黑衣人綁個結實,護院裝束的是憤恨,按住黑衣人就是一頓狠捶。
“住手!何事喧嘩?!”一聲低沉的斷喝,立刻讓人群靜了下來閃到兩邊,一個穿黑靴的人帶著兩名邏卒從暗處中走了出來。
萬二壽識得這人,他是皇城司的察子頭沈煥,專門探查舊曹門周邊一帶的人,為人詼諧有趣,與浪蕩子弟成一片,萬二壽以前也沒少他吃請。
人群中一個事主忙上前沈煥稟:“在下是左近趙員外家的家,府上遭了飛賊,幸虧兩少俠援手,攔下了賊人。”
沈煥麵如滿月兩撇短須,斜眼撇萬二壽嘿嘿笑:“原來是楚家的兒郎,有兩年不見你胡鬧了。”
鏢局的人雖然武林人淪為末,與官府涇渭分明是武林人的秉性,京城中的鏢局除了天下鏢局和官府有連帶,其他的都是敬而遠之。
萬二壽自走鏢以後,便也自覺的疏遠了沈煥,邊著如何腳底抹邊拱手:“勞沈頭兒分神了,家嚴等我買鹿頭酒去撤宴,這就告辭了。”
沈煥卻不等,邁步上前一把拉住半是威脅半是玩笑:“好久不見怎生分了?著急走,說說這是怎事?”
“沈……沈頭兒!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我們是見不平拔刀相助呀。”司空大鳥著了急忙上前。
“呦!腿大鳥也在!你急嘛,哥哥我今天不留客。”
腿是司空大鳥的紋身。
是他在‘錦體社’找名匠在自己大腿上紋了兩條雨龍盤柱。[注:自臀而下,雕青至踝,謂之‘腿’。]
沈煥是出了名的綿裏藏針,越是說得輕鬆司空大鳥越覺得沒底。
“察子頭”沈煥把萬二壽拉到一邊嘀咕了一番。
問的都是京城下層的消息。
萬二壽一會搖頭,一會裝傻的發怔。
過了一會沈煥臉色嫌棄地擺了擺手,萬二壽嘿嘿一笑司空大鳥一招手,兩人走了。
已有人將袋中的女子攙扶出來,見女子眼神渙散,身軟無力,模樣頗為俊俏。
沈煥湊前觀察,顯然用了迷香,看無大礙,扭轉身吩咐事主:“府轎子來人吧。”
一個家丁小跑去了。
沈煥雙手合十單王廟拜了拜,也不賊這檔子事,帶著兩個邏卒走了。
不一會兒,一頂小轎飛也似地跑來,月色漸,一行人抬著小轎,押著賊桀桀而去。
一鉤天畔月,徐吐輝。
單王廟香案的布簾一小手撩開,一個小小的乞兒從下邊爬了出來,暗影中大眼雪亮,沿著張望了一會,順著剛剛萬二壽和司空大鳥的去瑀瑀行往。
司空大鳥好奇沈煥萬二壽聽,萬二壽一笑:“瓦子裏說書的是消息靈!皇城司的事兒居然是的!沈煥問我就是遭賊的事,可是咱們江湖人不都是不!嘿嘿!”
“對……對!咱們是江湖人!”司空大鳥深以為是又頗為在行說:“下我帶你去噴芳社,那兒說書的張鐵嘴精彩!”
長風鏢局的金字匾額在掛燈下熠熠生輝,大門已經緊閉,有兩大石獅子威風十足地矗在兩旁。
萬二壽和司空大鳥隔著門縫輕聲叫了半天,門房應是聽了令沒人理睬他們,兩人罵了聲:“鄭你混蛋。”
能踅到後院翻牆而入,下去的是司空大鳥,腳還沒著地,便聽“嗚”一聲鞭響,司空大鳥擰身竄開卻已不,“啪”的肩頭結結實實著了一下。
萬二壽看得切,輕呼:“嫂嫂神鞭無敵!”踩著空擋躲過鞭,誰那長鞭在地上扭滾起來,鞭頭昂然如同蛇一般射萬二壽!
萬二壽也不掙紮,誇張地“誒呦”一聲,鞭子卷住摔下牆來。
使鞭的是一玄衣女子,名叫鐵娘子,是萬二壽的大嫂,秦庭的夫人。
鐵娘子叉著腰站在一丈開外演武場,那兩條長鞭晃蕩兩下,如靈蛇歸洞一般逶迤穿過兩池牡丹盤到裙下,所過之處竟不碰葉半分!
萬二壽也不拍身上塵土,猴兒一樣彈跳過叢,一手托著褡褳,一手擎起大拇:“嫂嫂您的鞭子越來越神啦!太行山的呼延神鞭都不如您!”
鐵娘子比萬二壽長一歲,從小都一起長大跟姐姐一般,對萬二壽是疼愛,啐:“趁爹爹醉酒就溜出去搗蛋,哼,還把鷹哥兒也拐出去,說怎罰吧?!”
司空大鳥小時見萬二壽名,自己也了一個名字--------司空鷹。
萬二壽當時聽了他新名咧嘴,著盤旋在高空的飛鷹:“等你輕功高明了我就叫司空鷹!你看看鷹飛多高!鳥飛多高!”
揉了揉自己的小肥肚腩,司空大鳥有氣地:“你……你等著!”
萬二壽豪氣幹雲地一拍胸脯:“老規矩!大鳥挖一桶土,我一個香頭。”
“兩桶土,二個香頭!”
“鐵娘子!您這是要我倆的小呀!”萬二壽嘴上嘟囔,手腳上卻立刻照辦。
跑到牆邊點了八束線香,然後分插到沙盆裏,退後十二步,馬步紮下,兩拳束在腰間,聽“呲呲”輕響,不見動作,那星星點點的香頭竟然開始掉落!原來萬二壽捏著米粒般的沙粒用手彈出,把香頭一個一個斷,眼力之好可見一斑。
司空大鳥見了鐵娘子如鼠兒畏貓一樣的老實,把包囊在邊上,低著頭不敢作聲跳到牆角的深坑,不一會兒蛙跳出來,兩手背負,嘴上叼著一個鐵勺,挖著一丸泥土倒進坑旁的木桶裏。
這司空大鳥練的是家傳本事,他爹司空鶻江湖人稱“天勾”,普天之下沒有他上不去的地方,輕功氣術獨步江湖!
他爹本是上有名的獨行大盜!楚天風走鏢的時候與之不不相識,成了過的兄弟,後來司空鶻觸怒了敦煌王,挑了一眼睛,便將尚在繈褓的司空大鳥托付給楚天風,匿身江去了。
至於萬二壽練的暗,主要是因為他喜歡偷懶。
楚天風年輕時候喜歡的一個師妹嫁了他人,自便孑然獨身,苦練家修功夫。三十歲的時候養了孤兒秦庭,四十歲那年又養了兩個孤兒,一個叫周衣一個叫萬重,當時萬重有四歲,周衣大一些,八歲。
楚天風周衣和萬重武功時,讓他倆自己去兵架上選兵。
周衣摸了青龍大關刀,輪到萬重他卻不去選,反而問他爹兵不用動,躺著也能練?
楚天風說沒有,萬重背著小手大聲說:“有!扔飛鏢!”
楚天風哈哈大笑,在外邊楚大鏢頭威嚴持重,可對家裏這兩個娃兒卻寵溺得,許多事都不較。
周衣勤奮聰慧,練得十分認上進,而萬重東練一下練一下,偷奸耍滑沒練出功夫。
後來楚天風忙於鏢局事務漸漸分身乏術,就又把小哥倆送到龍門山伊闕觀師。
伊闕觀鐵翼人的翻雲劍法獨步關東,龍闕一氣功是武林一絕。
大哥秦庭也是師從鐵翼人的,當時已經出師跟楚天風走鏢了,十四歲年紀就憑手中快劍在江湖中闖出了自己的名號:急連環!
周衣學武有天賦,一點就透。對於萬重,鐵翼人無論怎循循善誘、諄諄導都不好使,後幹脆無為而,小萬重天天往伊水扔石頭,等他玩膩了導功夫。
誰上山的二個年頭,鐵翼人的仇家尋上門來,趕巧鐵翼人雲遊在外,盤桓幾日沒了耐心了,竟把小萬重拐走恨。
鐵翼人這個仇家叫“萬裏陰寒”戚苦雨,性極為乖戾,他本是門的一高手,因其癡迷邪派武學逐出門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