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好近,你們好遠(3 / 3)

“芳芳,開燈!”一個體育生說罷,芳芳拽了下燈繩。 “芳芳,關燈!”另一個體育生喝道,芳芳又拽了下燈繩。 接著便是大家的嘲笑聲。 弱小的芳芳終於成了全宿舍欺負的對象。到後來,隻要芳芳出去上廁所,他們都會滿懷惡意地反鎖上門,享受他在門外的哭叫聲。 我和芳芳很快達成共識:要退宿,遠離這地獄般髒亂差的鬼地方。 於是,我們搬到了學校旁邊的“賓館一條街”。那裏是學生情侶的天堂,一百多家店常年“客滿”。我和芳芳找到了一家月租一百二的房間,上 廁所都要去院子裏的公用洗手間。這家賓館一共有十間客房,其他九間都是 流水客,一夜二十五元到四十元不等。

也許覺得自己吃了虧,包租婆想方設法漲租,每月還加收十元的衛生費。 芳芳是典型的南方孩子,一分一毛都要盤算,不允許我少掏半個鋼鏰兒。盤 算了兩個月,他終於被我大氣的東北作風所熏陶,不再那麼錙銖必較,還給 小屋添置了一台十二寸的彩電。我們統一了戰線,共同的敵人,是包租婆。

“注意影響,流氓!”包租婆在院裏大吼。 正在赤膊洗頭的芳芳,端著盆灰溜溜地鑽進屋子。 “注意影響,流氓!”包租婆在窗外大吼。 正在看電影的芳芳跟土豆趕緊捂上嘴巴,不敢縱聲歡笑。 我們仨,慢慢成為了家人。同學們都在揣測:土豆的男朋友,究竟是我還是芳芳呢?

異性間有純粹的友誼嗎?——有。當彼此在某方麵過於相似、過於默契, 那就隻有做朋友的緣分了。我們都是來自小村莊,有著天然的自卑跟孤獨。 我和芳芳一樣倔強,有時候,又跟土豆一樣頭腦簡單。我們都不願意麵對性 格裏的軟弱。

閑暇的周末,“熱得快”發出尖銳的噪音,一壺滾燙的開水倒進水盆和 水杯。芳芳燙腳,我喝茶。窗外的楊絮變成飛雪,一年又一年。

到了大三,芳芳變帥了。他刻意減掉十五斤的肉,又把瓶底眼鏡換成了 黑色美瞳。但他已經不想做明星了,他踏踏實實地準備考研。

我們的夢想變得越來越縹緲。 那段時間,我的實習經曆充滿挫敗。“屋漏偏逢連夜雨”,失戀之痛,令我喝得不省人事。同學的電話打到芳芳那裏,他又聯係了土豆,把我從酒 館生生扛回了小屋。那晚,他破例沒有做模擬習題,一直照顧我到深夜。

“喝得跟泥一樣,注意影響!”包租婆複讀機一樣地不停吼著。 大四那年,我們的月租從一百二漲到了一百八。我掏一百,他掏八十。

然後,他答應每天騎自行車帶我去學校。 真是一對絕世好基友。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考上了武漢大學的研究生,而我,隻身去了北京。 我們分離得很平和。我隻是送他上了去火車站的大巴,看著他隔著車窗對我揮手。燥熱的七月,不容許有沉澱的思考。我揩掉脖子上的汗,心想著, 還會再見的。

隻是那個冬天,我格外想念芳芳。想念他灌好兩個熱水袋,耐心地塞到 被子下的樣子。

4

每次搬家整理東西的時候,都會從箱底翻出一堆大頭貼。大部分是我們 仨的,我永遠站在中間;按下拍照鍵時,也從來不在乎他們倆的表情。

“哎呀!我眯眼了!”土豆驚叫。我一個壞笑,按下了確定鍵。 現在,回憶就在我手中,無處粘貼。 我們留下那麼多的紀念,卻隻屬於過去,在如今的生活裏,無處安放。 土豆安守鄉村,成了全職媽媽;芳芳在格子間裏,過著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他們跟我一樣,應付著一件件措手不及的生活瑣事,慌促地走在命運 的路軌上,偶爾後悔,偶爾期待。

回憶,其實好近。一件件事,猶在眼前,可以輕而易舉地回憶起來。而 你們,卻是這樣遠,遠得沒有合適的時間跟心情來重逢。

一次別離,真正的青春戛然而止。 好在盛夏總會如期而至,又有一波波孩子相擁分別。單純的感傷,伴隨著蟬鳴鳥語,顯得那樣清新動人。既然是注定的懷念,那就無須用力銘記, 因為你總會不經意地拾起。會心一笑,再感歎咫尺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