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入得了他眼的,是個叫陳楓的女孩兒,離子燙短發跟瀑布一樣齊整,小圓臉精致嬌俏。誰都沒料到,她差點兒引發我們 108 宿舍的地震。 陳楓跟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這緣分是比不來的。因為這,她總是喜歡跟我打趣,我卻顧及張曉楠的感受,敷衍著回應幾句就閃邊兒去了。其實, 幾步以外的林浩早已翻起了白眼,雖然他平時也是那副形態。
學校組織舞台劇比賽,林浩改編《孔雀東南飛》,寫了個感天動地的劇 本,指定要陳楓飾演女一號“劉蘭芝”。男一號“焦仲卿”經過選拔投票, 我以微弱的優勢戰勝了張曉楠,一是因為我普通話更好些,二是女生們不想 成全他倆。
這樣一來,我在 108 的地位徹底尷尬了。 “曉楠,吃白菜飯包嗎?我去買。”我問。 “不吃。”他答。
過不一會兒,林浩拿著倆白菜飯包進宿舍,跟張曉楠大快朵頤。
“孔雀東南飛,五裏一徘徊。似顧千年香依舊,塚上黃菊映日開。”這 是林浩改編的詞,在悠悠的旁白中,我跟陳楓從舞台兩端飛奔到燈光下,緊 緊相擁。謝幕之後的當晚,張曉楠跟陳楓表白,陳楓同意了。我順水推舟, 把第二次演出的機會讓給了張曉楠。
林浩變得不愛講話,他很快學會了吸煙。 “我恨你們。可誰讓我是這副模樣呢?”他吞雲吐霧地說。
4
不出一個月的時間,曉楠的戀愛宣布終結。具體原因撲朔迷離,反正是 二人各自劈腿,無非是誰先誰後的問題。他的新戀人,是在話劇裏扮演算命 大仙的女孩兒。
早早唱衰的人,終於看到了心滿意足的結局。他們渲染著曉楠和陳楓的不忠,搖頭嗟歎。 隻有我和林浩知道,曉楠的情緒並不算好,即使他在分手那夜請我們倆吃了飯,挽回了失去的團結。
“關,處對象特別累,但我真想奮不顧身地愛一次。”曉楠四仰八叉地 躺著,手指給香煙熏得黃燦燦的。
“我昨晚又做了個夢,”林浩接過話茬,“我愛上了一株小草。醒來後 我發現,愛情是虛幻的,它隻是一廂情願的想象,可以托付在任何人、事、 物上。”
我跟曉楠都撲哧地笑了。那個夜晚,窗外的天光特別亮。大雪片子整整 飄了一天了,這是東北典型的隆冬。
“我們包夜去吧!”曉楠說。 單子擰成繩兒,從二樓盥洗室的窗子扔出。林浩第一次體嚐到高空墜落的滋味,他重重地摔了個跟頭,捂著後腰在網吧裏看了一夜的電視劇,眉毛 在電腦屏幕上蹭來蹭去。對了,我們在天亮時還一起洗了個澡,林浩羞答答 地露出身上濃密的黑毛。
時間過去那麼久,我依然能回憶起學校門口的長街,沒過腳踝的雪,還 有我們踩出的第一排足印。
後來呢?後來,林浩走了。 他的父母帶他去治病,據說手術成功的概率很小,林浩卻堅持要試試。
他說到了新地方會聯係我們,可我們一直沒有他的消息。 回想分離的那一幕,真是幹幹脆脆。他上了車,跟我們揮揮手,眼睛快速地眨了眨,又迅速眯起來,轉過了頭。我猜他應該是哭了。 曉楠可是真的哭了,碰巧在前一天,他跟女友分手了。他說他身邊不缺女孩兒,而 108 真的是二缺一了。
5
我跟曉楠說過,我眼前總浮現一個畫麵——在一片空曠的草地上,林浩 雙眼炯炯有神地望著遠方。
曉楠樂了,他說:“望著就望著,還‘炯炯’。”然後,他就不說話了。
我們高三了,都該散了。 在高考前一周,曉楠跟他高中時代最後一個女朋友分手了。畢業聚會上,他唱了水木年華的《一生有你》,還是那副吊兒郎當的帥樣。
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知誰願承受歲月無情的變 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 邊……
我們在考場上接受洗禮,各自回鄉等著成績,背上行囊步入大學。在那 個同學錄上都是座機號碼的時代,一旦分開,各自殊途。
他給我的那封信,最後一句是:我們都會各自長大,慶幸有你們為伴, 我無悔,誰的青春不瘋癲。
有時我會想,自己已年近三十,為什麼還能把這些事記得這般清楚。
少年是不知思念的。因為閱曆淺淡、未經風雨,所有的分別,都是小題 大做的感傷。可是,正因為未染指滄桑,才顯得難能可貴。
我知道,我思念的不是他們,而是那段一起為伴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