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1 / 3)

父親無可奈何地搖起了頭。“想想我們曾經還是一個‘模範家庭’呢!”他說,“怎麼突然就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的口氣聽上去好像是在將家庭的危機歸咎於母親的離去。

我在第二天下午三點鍾趕到了父親那裏。我並不是急於想知道父親要告訴我什麼,我隻是不願意他為家庭的危機過度地操心。像我估計的那樣,父親已經午休起來。他的狀況看上去遠比前一天要好。可是我還沒有坐下,他就開始自責了起來。他說自己昨天最後的表現實在不好。他說他覺得自己攪亂了整個的儀式。我不同意他的說法。我說正好相反,我覺得他那種真摯的表現正好是整個過程中的高潮。父親不認同我的解釋。他說我在追悼會上的發言才是整個過程中的高潮。追悼會上一共安排了三個發言。首先發言的是母親原工作單位的領導。那個大腹便便的年輕人其實從來就沒有跟母親同過事(因為母親退休已經十五年了),而他官氣十足的發言竟持續了三十分鍾。父親認為那是最空洞的發言。不過那個年輕人提到母親一輩子隻在同一家單位工作,是“從一而終”的模範的時候,倒是用具體的數據做了說明:他說母親在三十二年的工作中除了產假之外,從來沒有請過一天的事假,隻請過三次病假,而且她每次病假隻請了半天,她的兩次產假都減少了五天……這些事實引起了聽眾的嘖嘖感歎。父親對二舅的發言也評價很低。他說那情緒激昂的發言聽起來就像是一篇初中生的作文,其中的形容詞太多,具體的事例卻太少。而最令父親不以為然的是,二舅在發言中除了稱讚母親是好姐姐之外,還稱讚她是好妻子和好母親。父親說關於好妻子的評價不應該來自弟弟的發言,而關於好母親的說法隻應該出現在子女的發言之中。父親認為我的發言比前兩個發言要精彩多了。他說我的發言感情細膩,事例充分。我在發言中談到了母親臨終前和我的最後一次談話。在那次談話中,生性好強的母親說她對自己的一生很滿足主要是因為她有一個很本分的丈夫和兩個很孝順的孩子。母親還特別叮囑我要照顧好父親。她說她自己是一個工作狂,不是一個好母親。她說我們家多次被評為全市的“模範家庭”完全要歸功於父親的犧牲和奉獻。我發言中的這一段內容讓父親頗有感慨。他說他沒有想到母親到最後還會對他如此在乎。

不愛說話是父親的標誌性特征。他在單位上不愛說話,他在家裏不愛說話,我們上小學和中學的時候,他在家長會上也從來都是說話最少的家長。他突然的多話讓我感覺非常意外。還有,父親以前也從來不會在背後議論別人,可是他說的這一通話卻大都是對別人的議論,這一點也讓我感覺非常意外。

父親無可奈何地搖起了頭。“想想我們曾經還是一個‘模範家庭’呢!”他說,“怎麼突然就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的口氣聽上去好像是在將家庭的危機歸咎於母親的離去。

我在第二天下午三點鍾趕到了父親那裏。我並不是急於想知道父親要告訴我什麼,我隻是不願意他為家庭的危機過度地操心。像我估計的那樣,父親已經午休起來。他的狀況看上去遠比前一天要好。可是我還沒有坐下,他就開始自責了起來。他說自己昨天最後的表現實在不好。他說他覺得自己攪亂了整個的儀式。我不同意他的說法。我說正好相反,我覺得他那種真摯的表現正好是整個過程中的高潮。父親不認同我的解釋。他說我在追悼會上的發言才是整個過程中的高潮。追悼會上一共安排了三個發言。首先發言的是母親原工作單位的領導。那個大腹便便的年輕人其實從來就沒有跟母親同過事(因為母親退休已經十五年了),而他官氣十足的發言竟持續了三十分鍾。父親認為那是最空洞的發言。不過那個年輕人提到母親一輩子隻在同一家單位工作,是“從一而終”的模範的時候,倒是用具體的數據做了說明:他說母親在三十二年的工作中除了產假之外,從來沒有請過一天的事假,隻請過三次病假,而且她每次病假隻請了半天,她的兩次產假都減少了五天……這些事實引起了聽眾的嘖嘖感歎。父親對二舅的發言也評價很低。他說那情緒激昂的發言聽起來就像是一篇初中生的作文,其中的形容詞太多,具體的事例卻太少。而最令父親不以為然的是,二舅在發言中除了稱讚母親是好姐姐之外,還稱讚她是好妻子和好母親。父親說關於好妻子的評價不應該來自弟弟的發言,而關於好母親的說法隻應該出現在子女的發言之中。父親認為我的發言比前兩個發言要精彩多了。他說我的發言感情細膩,事例充分。我在發言中談到了母親臨終前和我的最後一次談話。在那次談話中,生性好強的母親說她對自己的一生很滿足主要是因為她有一個很本分的丈夫和兩個很孝順的孩子。母親還特別叮囑我要照顧好父親。她說她自己是一個工作狂,不是一個好母親。她說我們家多次被評為全市的“模範家庭”完全要歸功於父親的犧牲和奉獻。我發言中的這一段內容讓父親頗有感慨。他說他沒有想到母親到最後還會對他如此在乎。

不愛說話是父親的標誌性特征。他在單位上不愛說話,他在家裏不愛說話,我們上小學和中學的時候,他在家長會上也從來都是說話最少的家長。他突然的多話讓我感覺非常意外。還有,父親以前也從來不會在背後議論別人,可是他說的這一通話卻大都是對別人的議論,這一點也讓我感覺非常意外。

在議論完我的發言之後,父親很嚴肅地看著我。“你真的認為你母親那麼完美嗎?”他問。

我這才意識到父親對我的發言其實也並不完全滿意。“她當然有缺點。”我說。

“比如……”父親追問我說。他的語氣和表情都很嚴肅。

“比如她太好強了,比如像她自己說過的那樣她不是一個‘好母親’……”我說,“但是人都已經不在了,還說這些幹什麼呢?!”

“可是有些事情是隻有等到人已經不在了才可以說的。”父親很嚴肅地說。

父親的這句話不僅讓我感覺意外,也讓我感覺緊張。他指的是他想要告訴我們的那些很重要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