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杭高吸引這些學子的不僅是課堂,課外的社團生活同樣重要,初入“天文社”的田哲毅抑製不住內心的欣喜和對未知宇宙的強烈向往——“中午,總是會快速吃完飯去天文社看看,……天荒坪上空燦爛的銀河,每每想起都是那麼迷人,一次晚自修後溜到社裏看木星及木衛,忘了時間,狂奔回寢室時鐵門已鎖。今天,當看到了停滯數月的黑子時,竟然激動地直接站了起來,一頭撞向了望遠鏡……”在他的筆下,我還欣喜地讀到這樣的句子:“星空下,我們學會謙卑、質疑和不懈。”
在我看來,這樣的心態,正好與杭高跨越百年的學統相配。謙卑、質疑、不懈這三個詞,每個詞都不能少。沒有謙卑,在浩瀚星空之下的謙卑,人就不會真正了解自己,從而找到自己準確的位置,確立人生的方向感。沒有質疑,躺在現成結論和已有答案上麵,遵從既有的權威,世界永遠不會有進步,不會有超越。沒有不懈的追求,天上絕不會掉下大餡餅,所有的創造都不可能輕而易舉得來,一定都是經過峰回路轉、曲曲彎彎,最後才豁然開朗。我深知,這三個詞都是老杭高學統中的題中應有之義,今天出現在新杭高學子的筆下,我多麼希望這不是一種偶然的巧合,而是一種回歸與接續。
可以與田哲毅相呼應的是參加了“魯迅文學社”的徐大山,他鄭重地表示,他要接過的杭高衣缽,就是“精神的獨立與勇敢”。一個跨越百年的學統,如果沒有這樣的新血液,這個學統就隻能屬於曆史,隻有當一代代學子高度認同、領悟,並自覺地將自己融入其中,成為這個鏈條上的一個環節,重新接續這個曾被中斷的學統,它才會勃發新的生命,放射出新的光華。
“杭高將會使我明白: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現在在哪裏?我要到哪裏去?”這是今天的杭高新生周燕靈寫的。“就在這麼一片擁有百年曆史沉澱的土地上,我仿佛在依稀間可以呼吸到歲月遺留下的塵土氣味……”這是她的同學詹宜晨寫的。未來的三年,她們將在這裏呼吸,在這裏尋找,在這裏思考。
每一粒思想的種子、科學的種子、文學的種子……在杭高的土壤裏,都應該能找到生長的土壤。畢竟在百年杭高的學統中,包容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內涵,沒有包容,它在浙江一師時代就不會成為江南新文化運動的搖籃,不會有針鋒相對的《浙江新潮》與《獨見》同時並存,正是這些不同價值傾向的學生刊物共同構成了“五四”多姿多彩的畫麵。沒有包容,音樂以外的功課大都不及格的劉質平就不可能順利拿到畢業文憑,他以後成了有成就的音樂家。沒有包容,老校長崔東伯就不會寧願辭職,也不願按國民黨當局的意誌開除學生……
這些故事背後隱藏著一個我們曾經陌生的學統,向這樣的學統靠攏,意味著人生一個全新的起點。簡單地說,這個學統有它的核心價值,那就是讓每個學生成為自主的人,獨立思考的人,一個有創造力的人,一個具有公民情懷、服務社會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圍繞著這個核心,圍繞著人的目標,本質上就是堅持人的教育。好多年前,在三聯書店一次關於素質教育、應試教育的討論中,一位朋友直言不諱地指出,哪有什麼素質教育、應試教育之分,不過是“人的教育”和“非人的教育”之分。
從1899年誕生的養正書塾、1906年誕生的浙江兩江師範學堂到杭州高級中學,在漫長的時光中,這所學校形成了自己的學統,即使在抗日戰爭流亡轉徙到浙西南的聯合中學時代也沒有中斷。人的教育,本來是教育的常態,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裏,杭高都不是孤立的,同時代的大多數學校都擁有相似的核心價值,它要守護這樣的學統,並不需要頂住太大的外部壓力。而在應試教育畸形發展的今天,中學逐漸喪失了自身的獨立地位,淪為高考流水線上的一個環節,杭高要想回歸跨越百年的學統,強調人文教育,還給學生一點仰望星空的時間,其麵臨的壓力是可以想象的,高懸頭頂的是實用主義、功利主義的利劍,一個舉世滔滔都在拚分數、拚名次的外部環境,已不大允許學生毫無顧忌地仰望星空,不大允許老師從容地將課堂作為傳承真知的神聖殿堂,不大允許學校在應試之外為踐行人的教育留出更多的時間,也許覆巢之下真的難有完卵,但越是如此,杭高學子就越顯得幸運,至少這裏還有一條可以穿越曆史的“甬道”,一個可以追溯的百年學統,不僅學校一直以此自豪,一代代學子也都向這個學統致敬。水流雲在,隻要今天的學子仍然認同這個學統,它就不會永遠沉睡,更不會消失在浮華的喧囂聲中。
2009年10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