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他在網吧呆了七天(2 / 3)

別著急,慢慢說,我重新盛了一杯水,放到他手上。

謝謝你駱老師,買了電腦後,隻要一放學我就急著回家,去幾個網站查詢軟件的研發走勢,和一些高手們交流經驗,這都形成一種習慣,一下課就往家跑,可是我漸漸發覺了情況有了變化,爸爸說我不好好學習隻顧打遊戲,一開始我也沒多在意,因為即使和他解釋他也不懂,於是繼續我行我素,可是有一天我回家準備上網,忽然看到妹妹在那裏玩遊戲,於是就讓她騰出電腦來,妹妹很不情願,但還是摸著眼出去玩了,不一會就聽到爸爸回來了,一進門不由分說,徑直走到電腦前把所有的數據線通通拔掉,一邊拔一邊罵,當時我正在下載東西,被他這舉動弄得不知所措,當時我也很生氣,於是就和他吵了幾句,沒想到他拿起一根鐵管就掄了過來,我本能的舉手一擋,鐵管碰到胳膊立刻彎了,當我一邊躲一邊退到客廳時,隻見後媽在門口說,整天上網有什麼出息,不好好學習還不如趁早去拉大糞,我忍著胳膊的劇痛奪路而逃,直到跑出很遠才發現胳膊已經不能彎曲,本想去同學家避避風頭,可這個樣子又怎好意思,於是我又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走,胳膊越來越疼,越腫越粗,於是我到一家門診所想塗點碘酒,值班的一位護士見我這樣嚇得直往後躲,建議我抓緊時間去醫院做一個透視,看是否傷著骨頭,可是我身上沒帶一分錢,即使到了醫院也不會給看的,我有點走投無路了,忍不住在大街上大哭起來,當時還希望能有一個好人過問,能給我點錢去醫院看看,可是行人都躲的遠遠的,這時候我多麼希望爸爸能出現在我麵前,哪怕是再踹我一腳,隻要能把我領回家就行,可是我失望了,快十點了,仍然不見爸爸的影子,走投無路的我隻好進了一家網吧,不是為了上網,而是為了避開路人的眼睛。。。直到第二天淩晨,爸爸和幾位同學才找到我,到醫院檢查的結果是“骨裂”,爸爸可能也害怕了,在醫院陪了我一天,但一句道歉的話都沒說。。。

亞明一邊流淚一邊訴說,一片片紙巾被搓成球狀撒了一地。

後來呢?

後來我再也沒有碰過那台電腦,但是妹妹也很少再碰它了。上高中後,我就寄宿在了學校,除了周末回家拿點東西,我一直呆在學校裏,我對那個家已經沒有了半點感情,當時我隻想盡快畢業,盡快離開這個地方,可是一想到還有三年的時間,真的很難熬,於是就不願意學了,高二的時候和幾個同學商量著假期打工掙錢,我們去了外地,在一個工地上做小工,可是很累很熱,很快就堅持不住了,於是就去海鮮市場給人當搬運工,起早貪黑的也不輕鬆,後來有幾個同學堅持不住了,早早回了家,最後隻有我和張嘉堅持了下來,當時想,就是再苦再累,也比在家強。。。

門外忽然有些動靜,我知道是亞明的爸爸在外麵竊聽了。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鍾,兩個小時又過去了。

亞明,很高興你能把過去的一些事情告訴我,時間到了,我過去和你爸爸說幾句話,我們約個時間再談,好嗎。

亞明不置可否的看了看我,好像還有很多話沒說。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起身走出門外,差點和亞明的爸爸撞了個滿懷。

我把尷尬的老王讓回接待室,幾個人起身看著我。我示意他們坐下,瞥了一眼坐在我身邊的他。

王大哥,剛才和亞明談了談,也了解了一些他過去的生活,你的家庭很複雜,管教孩子的方式很有問題,希望你能把孩子帶回家,什麼也別說,讓他洗洗澡,換身衣服,如果願意就讓他回學校,你要好好的找老師解釋一下,就說亞明感冒了,害怕傳染給寢室的同學,但記住一點,一定要當著亞明的麵和老師說,記住了?

駱老師,你是不知道,這孩子。。。。

知道,剛才不知道,現在知道了,亞明很聰明,是個好苗子,希望你能好好培養,下周同一時間帶他過來。

我打斷了老王的話,做了一個請的手勢,一幹人稀稀拉拉的站起來,和仍然垂頭喪氣的亞明一起下樓去了。

回到辦公室,我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滿地的紙團和那隻被捏扁的紙杯,眼前總是浮現著亞明那油膩的頭發和蒼白的臉,這是一個怎樣的心靈啊。打開電腦準備寫會談記錄,但腦子亂的很,一個字都不想打,奇怪的是,現在塞滿腦袋的不是亞明,而是他的父親,那個看上去忠厚木訥的老王。

有位心理學專家說過這樣一句話,“對於一個孩子而言,如果家庭比不上冰冷髒亂的網吧溫暖,那麼你就不要奇怪孩子的選擇了”,這句話看上去有點偏激,但若用在亞明身上卻是再合適不過了。當然我不能隻相信一麵之詞,在父親那邊一定也有一肚子委屈,分手時說的那句話既是托付也是試探,如果他真的能把孩子重新送回學校,並按我的囑咐和老師交代,那說明我的判斷還沒有跑偏,反之,問題的重點要有所轉移了。

於是我決定找老王談談。

老王非常痛快的答應了我的請求,好像一肚子話正急著找人訴說。在我的辦公室,麵對麵進行了晤談。

亞明的這次徹夜不歸,你能給我一個原因嗎。

駱老師有所不知,這孩子從小就不聽話,腦子很好用,但就是用不到正地方,開始喜歡電腦我也不反對,可是不能因為這個而耽誤了學習,你說對吧。老王又點燃一支香煙,略顯滄桑的臉上帶著些許委屈。

這樣吧,你大體談談你的家庭吧。

哦,早些年和亞明他媽離了婚,後來又找了一個,人家對他也不錯,可是,這樣拚湊起來的家庭難免磕磕碰碰的,其實不一定是故意的,說不定那一句話他就心驚了,就給臉子看,時間長了,人家也不願意,於是就和我鬧別扭,有時候我也壓不住火,就訓他幾句,可能慢慢的和我記仇了,越來越不聽話了。老王把煙頭丟在地上,踏上一隻腳使勁搓了幾下。

能說說為什麼和前妻離婚嗎?

唉,說來話長,我們脾氣不對路,老是扭著來,尤其是和他爺爺奶奶拌嘴,一來二去的就分居了,我們有兩個院子,她自己跑到一個院子裏住,男人嗎有時候也想那事,但每次都遭到數落,最後我也死心了,發展到最後基本上不是一家人了,我必須說明的是,是她首先找的人,不惜說都,一開始不承認,說我拿髒水潑她,直到被我堵到,最後幹脆就離了。老王又想點煙,我站起來打開窗戶,他又不好意思的把煙卷插了回去。

你一點責任都沒有嗎,她對孩子怎樣?

我的脾氣也不好,有時候壓不住,再就是,嗬嗬,可能那事頻點兒,她對孩子很好,尤其是老二,他娘倆的關係不錯,當初本想讓老二跟著她過,可是她死活不肯,能看出老二挺失望,但家產她一點沒要,直說照顧好孩子就行。

你怎麼認識現在這個對象的?

我在工地上看倉庫,她不是本地的,隨工地忙飯,人長得很年輕也很勤快,和丈夫不好,我們見麵的時間長,一來二去的就好上了,帶著一個小女孩,我看人家還是挺有誠意的,可是老二說人家圖我的錢,唉,一個家庭沒有一個女人不行,也不像個家啊。老王很不習慣這樣幹坐著,兩手來回搓著,不知道往哪兒放。

你打過孩子嗎?

打過,有時候他讓我生氣,我就踹他幾腳,男孩子嗎,不大不行。

最厲害的一次你還記得嗎?

他是不是都和你說了?老王有點驚愕的看著我,像是被揭穿了某種秘密。

我在問你啊,打的最厲害的一次你還記得嗎?

可能是用鐵管打他胳膊的那次吧,當時他和妹妹爭電腦,還打了妹妹,那麼小的孩子,當哥哥的讓著她才是,再說了,咱是親爺倆,人家是外來戶,本來就容易想多了,這不讓人家下不來台嗎?於是就打了他一棍子,胳膊受了點傷,也沒大礙,幾天就下去了。老王明顯的有點不自然,不斷的摸上衣口袋裏麵的香煙。

那次他是不是一夜未歸?

我以為那麼大孩子了,跑出去溜達一會也就回來了,可是等到深夜仍不會來,我就有點著急,於是沒等到天明就叫了他兩個同學在網吧把他找回來的,當時氣的我還想揍他,但看到紅腫的胳膊我就心軟了。

王大哥,我問你一個問題,你可能不願意回答,但希望你能告訴我真實的想法,行嗎?

咋不行啊,現在被這孩子給愁死了,這不沒辦法了才找到你,聽說你有能力治療孩子的心理疾病,隻要為孩子好,做什麼都行。

有這個態度就好,也感謝你能為孩子做出犧牲。那麼在你的心目中,現在的妻子和亞明誰重誰輕?

嗯?這個。。。老王沒想到我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這問題很難回答嗎?

我沒考慮過這問題,你這麼一問,我有點糊塗了。老王漲紅了臉,把煙盒捏在手裏直直的看著我。

我替你回答可以嗎?

哦,那您說。

夫妻感情固然重要,但孩子也不能忽視,你隻知道照顧你這位新婚妻子的情緒了,卻忽略了孩子的感受,在你的心裏,孩子是會樹大自直的,是不用照顧的,管他吃管他穿就足夠了,是不是,當你為了一個還無法辨別是非的小孩的一句話,為了照顧你這位新婚妻子的麵子,就對自己的孩子揮舞鐵管的時候,亞明還有位置嗎?你想過沒有,當一個隻有十二歲的孩子,當一個已經失去了家庭溫暖而被父親打傷的孩子,在寒冷的深夜獨自一人走在大街上,他的感受是什麼,當他忍著劇痛找診所卻發現身無分文的時候,他又在想什麼,他多麼希望能有一個親人出現在麵前,陪他一起療傷,他可能想起了遠在他鄉的媽媽,但一定想到了剛才還揮舞鐵棍的你,不管他的胳膊有多痛,他都能忍,可是他的心在流血,他不能忍,也不知道怎麼去忍,那時候的你呢,在哪裏?在溫暖的家裏,守著年輕的妻子,可能還在聽她數落孩子的不是,你隻顧妻子的情緒麵子,自己的孩子呢,正拖著一隻被你打折的胳膊走投無路,他在冰冷的網吧忍著難以忍受的雙重劇痛熬過了一夜,孩子的分量呢?在你心裏他還有分量嗎?

嗚嗚。。。在這短短幾分鍾的時間裏,老王的表情像六月的天氣,迅速變化著,最後雙手捂著臉痛哭起來。

駱老師,我也難啊,一個男人拉扯著兩個男孩子,飯是我做,衣服是我洗,又當爹又當媽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於是我想盡快的給他們找個後媽照顧他們,夜裏也好有一個說話的人兒,嗚嗚。。。

這種生活我當然理解,你也受了很多委屈很多罪,夜裏獨守空床的滋味也很難受,可是你不該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忽略了他的感受,因為他比你們還脆弱還容易受傷,我指的是內心的傷害,不管什麼原因,媽媽的離去已經給他造成了不可彌補的傷痛,可是你的作為無異於雪上加霜,你仔細想過嗎?

嗚嗚,駱老師,你別說了,我很難受。老王依舊痛哭流涕。

好,看在你比我大的麵子上,很多話我不說了,你好好反思一下吧。你可以吸一支煙了。我站起來走到窗前,窗外已是中秋景色,似乎嗅到了苞米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