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欲辯已無言(2 / 2)

1958年3月16日晚,在又一次工作彙報會議上,當時的雲南大學校黨委書記李書成說:“兩天來(運動)發展很快,上午(全校寫大字報)3200多張、(意見)800多條,下午中文係一萬多條……意見多,質量高是先進。如中三(中文係三年級)每人200條,向全校挑戰。”

小醜當道,無法祈盼好日子的到來。3月18日,他們又鼓勵了這樣的做法——“係學生提意見已突破二萬條,教師都被燒著一下”。

燃燒掉的,是那些可敬可愛的教師們教書育人的崇高目標,是幾十年的心血培育,是對未來的渴望,對國家的希冀以及對自己職業的美好願望。他們沒有被戰火所傷,沒有被敵人所嚇倒,而是越戰越勇,但麵對這些自己教出來的學生,他們卻敗得徹徹底底,無話可說。

5月3日晚,張德光在整風運動的個人工作總結中寫道:“寫到106條已3點多,外出一看家家都已熄燈。”6月1日下午,在曆史係教師交心會上,“陳年榜談交心思想鬥爭,交到70條時抵觸起來,認為黨是法官,自己是罪人,向法官寫供狀,想不通把筆都摔了”。很難想象,這就是當時的雲南大學那片悠悠沃土上發生的事情。

病態的決策,已把人逼得陷入病態。但是很多人想:“甚至是打仗的日子都比這舒服,難道日本人真的無力再戰嗎?”在沉重的思想壓力下,保命已成為人們的當務之急。精神和肉體的雙重折磨,比一切酷刑都更加殘酷。真的像武俠中所描述的一樣殺人於無形,隻是這武器變成了言行。

那時,有些黨員係主任,居然麻木地給自己戴上了“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帽子。這時的他們已如行屍走肉,能做出什麼瘋事也就都不足為奇了。他們“深刻”地反省著,虔誠地懺悔著自己的罪行,心甘情願地做著自我檢查,並且態度良好地接受著群眾的批評教育。

時為校黨委常委、校長的李廣田,看到秩序淪喪,特別是國家知名的老教授們蒙受不白之冤,心裏對黨委的做法十分反感。他對劉文典敬重已久,但現在看到他被定為全校的頭號大敵,李廣田每每想起,都極為憤慨,可卻也無能為力。

一天,忍無可忍的他惱怒地問張德光:“德光你們怎麼這麼隨風倒呀?中央都宣布過知識分子大多數已是工人階級的一部分,你們幾個共產黨員怎麼又承認自己是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張德光聽完,啞口無言。

正義的力量,在淪喪的時代是微弱的。作為雲南大學最高級別的教授,劉文典受到的政治壓力無疑較別人更重。喪心病狂的校黨委把劉文典看成最後的“頑固堡壘”,多次為其展開“批判會”。交心運動,上升到了血與肉的階段。

一生狂傲不羈、倡導獨立文人風格並身體力行的劉文典,敢於和一代梟雄蔣介石麵對麵抗衡的劉文典,終究是禁不住身體與心理的雙重折磨的。身體上的野蠻也許能讓他咬牙接受,但心靈上的捆綁,卻十足要了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