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蘭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麼說，就問：“抽煙真能解心煩嗎？”
大太太長長地呼了一口煙，眯著眼說：“按說抽煙到沒那作用，但煙像麻醉劑、迷魂藥，你抽著煙的時候，眼前一片迷蒙，腦子內一片渾屯，似乎世界都變得模模糊糊，也就把煩惱忘卻了！”
蘭蘭點點頭說：“有道理，那我也學抽煙！”
大太太把卷好的一支煙遞給她讓她試著抽，蘭蘭點著煙吸了一口，嗆得直打嗆：“這……這是活受罪嘛！”
“開始都是那樣！我剛抽煙時，眼淚嘩嘩地流，慢慢地就不了，越抽越想抽！”
“是嗎？”
大太太又點了一支煙。二人並肩靠著牆吸著煙，屋子裏霎時便煙霧彌漫。蘭蘭眼癡癡地看著前方說：“這還真如你所說，有一種瞬間迷糊的感覺！”
“上帝造人伊始，就不讓你明白！如果人對自己的未來明察秋毫，那人就沒法活了！人越想明白而不得而知就越迷糊！糊裏糊塗反而心情舒暢些！”
“噢！怪不得鄭板橋說：難得糊塗！”
黑暗中，煙火一明一滅。大太太問：“老秦家的雙牛一直沒找著？”蘭蘭搖搖頭。“唉！”大太太歎息一聲說，“人生不如意事總會二三！”
石老三、梁鄉長、高警衛員、江警衛員等都關在朗孟驛三號房間。而段書記被單獨關在一號房間。〈西樓下〉
清晨，梁滿倉吹著哨子在大院內喊：“起床了！起床了！所有牛鬼蛇神都到院子內集合！”說著，一一打開房門，把那些關押的人放出來。
錢常有在院子喊：“集合！立正！向右看齊！向前看！現在做早請示。”於是他領念毛主席語錄——
“領導我們事業的核心力量是中國共產黨，指導我們思想的理論基礎是馬克思列寧主義。”
“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
“祝偉大領袖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祝林副統帥身體健康！永遠健康！”
念完語錄又跳忠字舞，眾人又跟著他一起跳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茫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陽，多麼溫暖、多麼慈祥，把翻身農奴的心兒照亮，我們邁步走在社會主義幸福的大道上。哎！巴紮嘿！……”
牛鬼蛇神們老腿老胳膊，跳得呆板蹣跚，雜亂無章。你看著他，他看著你，都覺得可笑！但都尷尬的笑不起來。
舞畢。錢常有聲嚴色厲地說：“牛鬼蛇神們聽著！進學習班不是讓你吃飯、閑坐來了，早請示完了後開飯，開飯後集體學習一個鍾頭毛主席著作，然後各人好好思考寫檢查，檢查一定要深刻，要刻骨銘心、脫胎換骨，把你身上的資產階級汙垢徹底取除掉！每個人都要隨時準備上大會。究竟讓你啥時候上大會，聽候傳訊！”
第一撥上批鬥會的是郭福山和大太太。陳強私下裏給田小林交代要掌握分寸。所以錢常有和梁滿倉即就是想使壞也不敢太明目張膽。
夜，朗孟驛大飯廳內集合了一個班的學生紅衛兵，還來了一些工人農民代表，貴兒也站在人群後邊。
前邊橫放幾張桌子，田小林、錢常有、梁滿倉等坐在那兒。錢常有說：“批鬥大地主郭福山大會開始！帶郭福山、張鳳仙進會場！”
梁滿倉和兩個造反隊員把郭福山和大太太帶進來麵向群眾站在桌子前邊。田小林說：“造反派的戰友們！同學們！站在前邊的是北原最大的地主、原北惠鄉偽鄉長郭福山，罪惡深重，咱們今天來算他的賬，挖他的壞思想，希望大家別有什麼顧慮，大膽揭發批判！”
紅衛兵甲說：“我看先讓郭福山自我交代一下他是怎樣靠剝削人起家的？”
田小林說：“行！郭福山！老實交代你的剝削罪行？”
郭福山結結巴巴說：“我……我多置了些田，買了些牲口，雇了些長、短工，剝削窮苦人發了財……”
大太太打斷他的話說：“不對！你一開始就能買起地，雇起長、短工？我看還是讓我說！”
田小林說：“行！張鳳仙說！”
“每個人都想家運亨通，事業發達，過富裕生活，但每個人的智慧有差異，機遇又不同，所以就有了貧富差別。郭家原來也和一般家庭一樣，拿現在的評定標準衡量，至多夠個下中農。我嫁到郭家後，想到一句民諺：喂母豬栽桐樹，幾年就是大地主。於是就建議他喂母豬栽桐樹，機會也好，母豬連年繁殖，桐樹茁壯成長，家庭收入驟增，就置田產、買牲口，家一下就興旺發達起來……”
“停停停！”梁滿倉說，“這不是在表功嘛！吹你有本事！遮掩剝削本質！”
錢常有擎拳頭呼口號：“打倒地主階級的囂張氣焰！”
田小林說：“地主郭福山檢查的極不深刻，張鳳仙的思想認識還不端正，下去好好學習反省，下次再檢討。”
每天開飯的時候，錢常有提著粥桶、梁滿倉提著饃筐給牛鬼蛇神散發食物。這天來到二號房間，發給郭福山兩個饃一碗粥，發給常德勝一個饃一碗粥。
常德勝不滿地說：“咦！怎麼給他的多給我的少？”
梁滿倉瞪了他一眼說：“上峰的指示！”
常德勝狼吞虎咽，三打五除二就把他的一份飯吃完了。而郭福山隻喝了幾口粥，吃了一小塊饃就抱肚蹙眉，長籲短歎。常德勝說：“老哥你怎麼不快吃呀？”
“肚子痛不想吃。”看見常德勝貪戀地瞅著他的飯，郭福山示意說，“不在意就把我剩下的也吃了。”
“那就謝謝了！”常德勝毫不推辭，端起碗，風掃殘雲般把郭福山的剩飯一掃而光。抹抹嘴說，“這還差不多！將就能吃個半飽。”
夜，批鬥會又在朗孟驛大飯廳進行。但一看場麵就知道與上一次截然不同。大廳中央掛著一個大汽燈，把大廳照得通明炸亮。兩邊站十多個打手，參加的人也比先一晚增加了一倍。“牛鬼蛇神”們排成一行兒站在主席台對麵的牆根下受教育，唯獨沒有常德勝。田小林對錢常有和梁滿倉小聲說：“今晚陳司令要親自參與審訓常德勝的兩個狗腿子，你倆下手狠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