楨縣街上。紅造的學生列隊擎著小紅旗、呼著口號在街上遊行——
“打倒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
“打倒保皇派!”
“破四舊,立四新,橫掃一切牛鬼蛇神!”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萬歲!”
“中國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不斷有觀點一致的工、農造反派加入遊行隊伍。
胡小海站在高處喊:“同誌們!楨縣的當權派已被我們拉下馬!我們再來一次破四舊!”眾造反隊員呼喊著:“破四舊,立四新!”四散開來,砸店鋪的招牌、門眉、雕塑……
有誰喊:“到文廟內去砸孔夫子的狗頭!”人流又潮湧般奔過去。
珍子急慌慌跑回家告訴吳承謙,說造反隊在街上破四舊呢!很多門眉、招牌都被打了,爹說過“朗孟驛”門牌上那三個字怎麼辦?
吳承謙一拍腦袋說:“啊呀!真是的!我怎麼就忘了!你見那三個字還在嗎?”
“當前還在。誰把寫橫幅的紅紙貼上麵了,那字看不太清。”
當得知造反隊的人一窩蜂地跑文廟鬧去了!街上暫時沒有動靜時,吳承謙說:“那不要緊!我找人今晚就把那三個字取下來。這樣吧!你揣一盒好紙煙在巷口盯著,一旦發現有人要打那三個字,你上前給散煙說好話,就說咱替他們打。沒有你就別聲張!”
“嗯!”珍子揣了煙跑著去了。
梁滿倉聽了要成立楨縣紅色聯合造反司令部的廣播,立即找錢常有商量,決定趕快去縣上聯係,要不然就撈不上領導職位了。
麵對破敗零落的家,郭福山和大太太相對淒然。郭福山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大太太在生悶氣。
郭霞興衝衝跑回家,興致勃勃說:“爹、媽,我們造反隊砸爛了公、檢、法,衝進了縣政府……”
她話沒說完,大太太就“啪!”搧了她個耳光:“造你媽那蛋!”
郭霞像當頭挨了一悶棍,怔愣地看著媽說:“媽!你又打我!你這是怎麼啦?往日回來你總是噓寒問暖!給我做好吃好喝的,今天怎麼冷若冰霜、橫眉冷對?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郭福山拉了她一把說:“郭霞,別不更事!你媽正憋著一肚子氣!”於是把造反派光顧他家,把值錢東西和糧食都拿走了!他們已斷炊兩天的事說給郭霞。
“唵!”郭霞受驚匪淺,她在家裏轉看了一遍,一片劫後狼藉。踅回來說,“怎麼會是這樣!我找我大大去!”說著跑貴兒家去了,進門叫了聲“大大!”就淚流滿麵泣不成聲。
“霞霞別哭!有什麼事你說!”貴兒安慰她,聽她講她家的遭遇。“是嗎?那麼嚴重!錢常有和梁滿倉這兩個壞東西!”自從造反隊奪權後,貴兒就對大隊發生的事情不太過問。
“你是領導,你也不管一管?”
“唉!如今造反派奪了大隊的權,我也無能為力!”
“農村也造反奪權啊?”
“那兒都一樣!隻要是在中國的土地上,哪兒不文化革命啊!你們在學校怎麼樣?”
“我……我們學校已停課鬧革命,造反隊住進了縣政府。”
“你不去學校不行嗎?”
郭霞搖搖頭說:“不行!我在家才要憋死呢!”
貴兒想了想說:“那你去吧!回去告訴你爹媽,心放寬!有我貴兒吃的,你們就餓不死!讓你爹媽到小門口來,我搭梯子給你們遞過一些吃的東西。注意!別讓造反派的人知道了。”
郭霞懨懨然往回走,巷道內有一種怪異氣氛。幾家歡喜幾家愁,有的人喜眉笑臉,趾高氣揚,狐假虎威;有的人卻低眉俯首,來去匆匆,像過街的老鼠。似乎人們都不屑和她說話,連剛才和她一同說說笑笑回家的同學也瞅她一眼,便躲瘟神一樣跑開了。
郭霞膨脹的革命激情被澆上了冷酷的冰水,幾近火滅灰死。“怎麼辦?怎麼辦?”她恨不能插翅飛翔,盡快逃離這被稱作“地主”的家。
在原來掛“楨縣人民政府”牌子的地方掛上了“楨縣紅色聯合造反司令部”牌子。紅太陽造反隊的學生和一些不認識的工農造反隊員出出進進。
胡小海從內邊出來,碰見郭霞正往進走,說:“你咋才來!陳司令急著找你呢!”
“哪個陳司令?”郭霞驚詫地問。
“再有誰!陳強麼。”胡小海高興地告訴她,成立全縣紅色聯合造反總隊了,陳強當了紅造司令!
紅造司令辦公室〈原縣長辦公室〉,錢常有、梁滿倉正在和陳強交談。梁滿倉自豪地吹噓他們在村裏怎樣奪權?怎樣端了地主郭福山的老窩?錢常有則建議把全縣的走資派、五類分子牛鬼蛇神集中起來在朗孟驛辦學習班。並引用毛主席語錄說:“辦學習班是個好辦法!”
陳強表揚他們是農村文化革命的先鋒、旗幟!說他倆進紅造領導班子在所必得!。錢常有和梁滿倉頭一下脹得都有柳罐大,唾沫星子亂濺說:“等學習班辦起來,我們把地主郭福山兩口子也帶來!”
正說話間,郭霞走了進來,那兩個就紮地息了聲,三人麵麵相覷。陳強站起來剛要介紹,郭霞臉一邁說:“別介紹!認識。”
錢常有討好說:“認識!認識!一個村的。”
“那好啊!郭霞是我們紅造的骨幹分子,你們大隊的事就和她聯係!”
梁滿倉看風使舵:“啊啊!好好!那我們走了。”暗暗拉了錢常有一把,二人匆匆出去了。
郭霞噘著嘴說:“陳強,我不造反了!”
陳強詫異地問:“為什麼?你昨天不是還興致勃勃嘛!”
“我家是地主!剛才那兩個帶造反隊抄了我家!”
“唵?!”陳強吃驚地瞪大眼睛,這是他始料不及的。郭霞“嗯嗯嗯……”哭著跑走了。他在後麵邊追邊喊“郭霞!郭霞!”
郭霞跑到縣河邊,滿河灘的石頭依然固我,在陽光下泛著白光。河水嗚咽著衝刷頑石,激起朵朵白色浪花。陳強說的沒錯,河流最通人性,你高興時它的聲像笑;你憂愁時它的聲音像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