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想詩會上(1 / 2)

一首詩有沒有自己的時間?

紀元意義的,或地質意義的時間?

……

一首詩風化後,它的碎片

有沒有沐浴過雨水。有沒有

重生出一朵花?一朵花

有沒有結成榛果?一枚榛果

有沒有被一隻獾吃掉?

一隻獾,有沒有被獵人射中?

……

一首詩也會靜靜腐爛

她析出的養分,有沒有

被一棵苜蓿草吸吮?

……

一首詩有沒有盡情地生活過?

有沒有經常的死去?一首詩

有沒有經常的遺忘?然後

重回到我們手上,再一次出生

這首詩,我好像聽懂了,甚至有一絲絲感動。像林中的綠風一樣吹過臉龐,像潔白的雪花悄無聲息地散落在心田裏,嫵媚,貼切,溫暖,浩瀚,平和,寧靜,細致,飽滿,行雲在天,流水在地,這才是好詩。

歐陽修說,晉代無文,唯陶淵明《歸去來兮辭》而已;蘇東坡說,唐代無文,唯韓愈《送李願歸盤穀序》而已。這兩篇文章,不是文,而是詩。“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是兩晉的心聲;“采於山,美可茹,釣於水,鮮可食”是有唐的天籟。混亂的現實中總有理想的桃源在望,汙穢的世情裏總有純良的心靈跳動。托爾斯泰到了晚年,忽然把筆拋掉,砍柴、補鞋、擔水、燒火去了。臨死的屠格涅夫勸說不寫的托爾斯泰:看在我臨死的麵上,再拿起你的筆吧!屠格涅夫如此勸說托爾斯泰,並非因為隻有托爾斯泰才有如椽的巨筆,而是因為隻有托爾斯泰才有那麼純潔善良的心靈。純潔善良的心靈亦即“赤子之心”是詩人必須擁有的,也是十分難得的,極易丟失的。權力與財富日益控製了思想和文化,甚至控製了身體和愛戀,人人都處在對生命當下存在路向的選擇與把握中,徘徊,彷徨,苦悶,迷惘,憂傷,也都在“與時俱進”的過程中,此時此刻,詩人安在哉,詩歌安在哉?

“文化大革命”,破壞的實際是“經濟”;“經濟大革命”,損害的其實是“文化”。我們這一代,沒有親曆過中國革命史上的槍林彈雨,然而,我們卻經曆了新中國的兩次大革命,有幸也不幸。上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帶著詩情畫意走出象牙之塔,本欲有所作為,可隨後伴著經濟大革命的轟轟烈烈,詩歌的聲音愈來愈弱,文化的氛圍愈來愈稀,終於連文化陣地也失去了。現在我能夠做的,不過是將一切細細打量,然而絕不後悔當初走出象牙塔之舉,絕不後悔自己年輕而且虛榮的詩心。我坐在並不生長詩歌的渾河之南的詩會上,默默地想:作為文化一分子,獨立的知識人,應該持守生命的本真狀態,崇尚高潔深邃的心靈,維護自己的自然生命。文場上的陣地可能失去,然而,精神的家園不能失去。我情願像那些真正的詩人那樣坐在黑暗空間裏為上帝存在與否發呆,也不願混在時代潮流裏享受同流合汙的樂趣。

一首詩有沒有自己的時間?

紀元意義的,或地質意義的時間?

……

一首詩風化後,它的碎片

有沒有沐浴過雨水。有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