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1 / 3)

母親做的是揪片,裏麵有些許的西紅柿和長豆角,味道在清淡裏充滿了生活的豐富。錢燕和孩子吃得滿頭大汗,張偉也吃得滿頭大汗。母親匆匆吃完,又去廚房盛了一碗,倒在一個舊飯盒裏——那是張偉上大學時用過的鋁飯盒,如今變成了黃色,像是磨沙的杯子,並且布滿了淺淺的坑。母親把它交給張偉說:“去給你爸送飯吧,西瓜地還是在河邊的沙地上。”

兒子要跟上張偉去,錢燕喝止住娃娃說:“剛回來別亂跑,咱們和你奶奶一起洗鍋。”

張偉提著飯盒,從巷子裏前排房子的陰影裏走出來,穿過一片小榆樹林,繼續沿著河邊走,遠遠地望見了一片青綠直接天際,那就是瓜地了。河水在這個時節是白裏泛黃的,而遠看就是灰色的,瓜地卻是青綠的,還泛著點點的銀光,像是落了一層霜。風不猛,但很寬大,也有力,好像無數看不見的手要把你提起來。這種風吹在身上很舒服,不但是因為它幹淨,還因為它的無拘無束,被這樣的風吹著,人很容易忘記城市是個什麼東西。走進瓜地,光能看見瓜蔓,看不見西瓜,但隻要有一股滾地的風吹過,將瓜葉海浪一樣層層掀起,就會看見遍地都是西瓜,帶著水霧,好像蚌開珠現。父親的看瓜棚在瓜地的中央,上麵爬滿了絲瓜吊瓜的藤蔓,幾乎是密不透風,以至於張偉圍著瓜棚轉了幾圈,始終找不見真正的門在哪裏。舉目四顧,看見遠處的老柳叢中似乎有一張床,床上睡的好像是父親。張偉把鞋踢掉,赤腳踩著沙地向那裏走去,果然看見那棵二十年前就歪著脖子的老柳樹下支著同樣古老的藤床,床上睡著跟它們年齡相仿的父親。父親臉朝柳叢睡著,枕的還是他那古老的筒形枕頭,那是他和母親結婚時祖母做的,磚藍色的枕頭套都洗得發白,隱約能看見被腦油滋潤出的暗色。張偉沒敢叫醒父親,因為有兩隻不知名的小鳥正在他枕頭邊跳來跳去,他怕驚飛它們,或許,它們是父親的夢鄉裏的主角呢。父親搖著蒲扇——在睡夢中搖扇子是老一輩鄉下人的絕技,到了張偉們這一代就失傳了——扇子上用工楷寫著一首詩,詩曰:

燕兒飛來枕上,

不複見人畏避。

隻緣無惱害心,

到處春風和氣。

床下,閑放著兩年前張偉掛職的時候給父親買的那雙老頭鞋,聽母親說,為了在暑假裏輔導孫子背誦《唐詩三百首》,父親把打門球的時間犧牲掉,每天抱著《唐詩三百首》研究,此時那部豎排本的詩集不知何時從床上掉了下來,正砸在那雙鞋上。這就是張偉回來後見到父親的情景,當時,他在魚腥味的熱風中感到了寧靜。寧靜,是甜夢的溫床。

夜裏張偉替父親看瓜,那天晚上星光又好,因此父親回去的時候已經接近午夜了。父親說:“也沒什麼賊要看的,早點睡吧,我走啦。”他走出去幾步,又回過頭來說:“從政也不是什麼好事情,我就盼著你早些回太原去哩。回去搞研究挺好,啥也別多想,想多了沒用。”

母親做的是揪片,裏麵有些許的西紅柿和長豆角,味道在清淡裏充滿了生活的豐富。錢燕和孩子吃得滿頭大汗,張偉也吃得滿頭大汗。母親匆匆吃完,又去廚房盛了一碗,倒在一個舊飯盒裏——那是張偉上大學時用過的鋁飯盒,如今變成了黃色,像是磨沙的杯子,並且布滿了淺淺的坑。母親把它交給張偉說:“去給你爸送飯吧,西瓜地還是在河邊的沙地上。”

兒子要跟上張偉去,錢燕喝止住娃娃說:“剛回來別亂跑,咱們和你奶奶一起洗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