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同裏長大(1 / 2)

說起“換取燈兒的”,使我回憶起那些背著簍筐,舉步蹣跚的老婦人。她們是每天可以在胡同裏看見、聽見的人物之一。冬日裏,她們頭上戴著一個絨布或絨線帽子,手上套著露出手指的手套,來到胡同,就高喊著:“換洋取燈兒咧!換榧勒子兒啊!”

“取燈兒”就是火柴,“洋取燈兒”還是火柴,隻因這玩意兒的形式是外來的,所以後來加個“洋”字。那時的洋取燈兒,多為紅頭兒的丹鳳牌,盒外貼著砂紙,一擦就迸出火星。“榧子兒”(“勒”是我加諸形容她的叫賣聲)是像桂圓核一樣的一種植物的實,砸碎它泡在水裏,浸出黏液,凝滯如膠,是舊時婦女梳好頭後搽抹的,也就是今日婦女做發後的“噴發膠”。而榧子兒液,反而不像今日發膠是有毒的化學製品,浸入頭皮裏有危險。無論你家搬到哪條胡同,都會有不同的“換取燈兒的”婦人,穿梭於胡同裏。

“換取燈兒的”老婦人,大概隻有一個命運最好的。很小就聽說,那就是四大名旦尚小雲的母親,是“換取燈兒的”出身。有一年,尚小雲的母親死了,出殯時沿途有許多人看熱鬧,我們住在附近(當時我家住在南柳巷),得見這位老婦人的死後哀榮。在舞台上婀娜多姿的尚小雲,重孝服上是一個連片胡子臉(舊時孝子在居喪六十天裏不能刮胡子)。胡同裏的人都指點著說,那是一個怎樣的孝子,並且說死者是一個怎樣出身的有後福的老太太。

在三十年代小說裏,也有一篇描寫一個“換取燈兒的”婦人的戀愛故事,那就是許地山(落華生)所寫的短篇小說《春桃》,是我記憶深刻,而且非常欣賞的小說,它感人至深。主角“春桃”是一個很可愛的不識字的舊女子。《春桃》一開頭兒,就描寫的是北平的胡同景色:

這年的夏天分外地熱。街上的燈雖然亮了,胡同口那賣酸梅湯的還像唱梨花鼓的姑娘耍著他的銅碗。一個背著一大簍字紙的婦人從他麵前走過,在破草帽底下雖看不清她的臉,當她與賣酸梅湯的打招呼時,卻可以理會她有滿口雪白的牙齒。她背上擔負得很重,甚至不能把腰挺直,隻如駱駝一樣,莊嚴地一步一步踱到自己門口。

再說到北平的交通工具,穿梭於大街上、胡同裏的,也多是洋車;洋車就是人力車,這個“洋”是代表東洋日本,因為它最早是從日本傳入的。洋車在胡同出入,不會碰到在胡同玩耍的孩子,跑得慢嘛!北平因為是方方正正的城,如果偶有斜巷,就會取名斜街,如楊梅竹斜街、王廣福斜街、東斜街、西斜街、上斜街、下斜街、白米斜街……所以拉洋車的如果要轉彎,就叫:“東去!”“西去!”而不是像現在所說:“左轉!”“右轉!”要下車叫停,也是吩咐“路南到了”、“路北下車”等語。

說起“換取燈兒的”,使我回憶起那些背著簍筐,舉步蹣跚的老婦人。她們是每天可以在胡同裏看見、聽見的人物之一。冬日裏,她們頭上戴著一個絨布或絨線帽子,手上套著露出手指的手套,來到胡同,就高喊著:“換洋取燈兒咧!換榧勒子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