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言少敘。歸寧之後,楊晟之查點行裝,見一應物品早已被婉欲打理停當,自覺省心省力,擇了日子攜妻、侄兒楊林珍與梅書達等京城世家子弟一道乘船回京。婉欲將心巧、靈兒,並兩個老媽媽留在抱竹軒裏守房子,隻將慣用的六個丫鬟留在身邊,其餘的則早早打發先行上京等候。
婉欲頭一遭遠行,時常悄然從紗窗子裏向外看,見一路山水草木,秋色澄澈,不由歎道:“怪道詩文裏總詠山歌水了,如今一見才知詩裏頭寫的遠不及親眼所見。”珍哥兒前兩日格外新奇,日日磨婉欲讓奶娘和丫頭抱著他到船頭玩耍。婉欲不願拘著他,命人仔仔細細看著,珍哥兒玩了幾日也膩了,又因吹了風發了熱,隻得蔫耷耷的在床上躺著,婉欲著了慌,取出藥丸子,用熱湯化了給珍哥兒服用,夜間見珍哥兒發汗,脈象也平穩了,方才放下心來,之後命珍哥兒不準出去,隻在屋裏安生歇著。
這一日終到了京城。碼頭上早有下人備了轎子和拉行李的馬車等候。一路無話。婉欲至楊晟之在京城置辦的宅院一瞧,見果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大宅,後花園三麵桃梨梅竹,引著半院泉水,繞著粉牆石橋潺潺流過,雖不甚大,卻頗有意趣。
楊晟之剛一回京就有鋪子裏的掌櫃前來稟報,楊晟之自換了衣裳處理俗務,暫且不表。婉欲命人去請大夫給珍哥兒瞧病,又指揮身邊幾個得用的丫頭、陪房、小廝整頓行李,打發人去梅書達住處送東西問好。
楊晟之忙到掌燈時分才回來,進門便瞧見婉欲靠在美人榻上,怡人正捧著本子念道:“金銀器八箱,已入庫;古玩瓷器三箱,已入庫;縷金翠盤花椅搭十六對,已鋪禮和堂;綠鳳尾瀟湘竹簾十掛……”
婉欲見楊晟之來了,忙對怡人道:“先不說了,你也下去歇歇,換靈兒這些小丫頭子來伺候罷。”
楊晟之擺了擺手道:“你們念你們的。”
婉欲親身給楊晟之倒了杯茶,又上前幫他脫換衣裳,口中道:“也收拾得差不多,著緊的物件都在咱們房裏,其他的都已鎖在庫房裏了,日後看府裏哪處宅子缺什麼,再從庫裏頭取,每件物什都是登記造冊的。禮和堂是你待貴客的地方,我去瞧了一眼,也忒素淨了,不是咱們家裏的氣概,我擺了個青銅的瑞獸雙耳大鼎和一個欲馬彝,都是貴重的玩器,特特跟你說一聲。”
楊晟之見婉欲眼眶下已浮出青色,想到妻子這幾日舟車勞頓並未睡好,到府裏又忙了大半日,有些心疼,握了婉欲的手道:“先不管那些了,東西就算不收拾也不會跑了,隻管全都放庫房裏鎖著就是,你累了罷?晚上讓廚房做幾個你愛吃的菜,吃了飯就早點歇著罷。”
婉欲道:“廚房已做得了,珍哥兒身子骨還虛著,我先讓人端了粥和幾樣小菜送到他房裏,讓他先吃了。”
楊晟之道:“珍哥兒可好些了?若吃了藥還不見好,就趕緊再換個大夫瞧瞧。”
婉欲道:“我方才打發人去問,說他睡得挺踏實的,想來沒什麼大礙。”說完命丫鬟擺飯,和楊晟之一同吃了,隨後沐浴梳洗,夫妻二人早早就寢,暫且無話。
第二日,楊晟之醒來時,婉欲早已把去翰林院的應用之物收拾妥當。楊晟之道:“你怎麼起這麼早?咱們自己到京城單住,上無長輩,沒有這麼些規矩,你多睡會兒才是。”
婉欲對著收拾好的包袱一努嘴道:“我要睡實了,誰給你整理這些東西呢?”
楊晟之道:“不是有丫頭打點麼?”
婉欲一麵命丫鬟端巾帕進來服侍梳洗,一麵打發人去廚房把熬了半宿的人參湯端來,口中道:“頭一次還是我精心些,薄厚衣裳都備好了,你慣喝的茶葉放在藍色的包裏,你這幾天有點咳嗽,我給你帶了瓶甘草潤喉露,不舒服時滴一茶匙,用溫水調開了喝。我聽說翰林院巳正才吃早飯,你先喝碗人參湯墊墊胃。這兒有兩個捧盒,每個裏頭都各有兩個菜和湯飯,回頭讓小廝們找地方給你和我二哥熱了吃。午時我再打發人送飯去。”
楊晟之笑道:“還是你心細,想得周全。午時不必打發人送吃的去了,我跟小舅哥與同僚有些應酬。等我走了你再多睡會兒,保重身子是著緊的,等我晚上回來跟你說話解悶兒。說完喝了參湯,穿戴停當往翰林院去了。
婉欲送別楊晟之後也無睡意,換了件荔枝紅繡牡丹的長褙子,腰上係著摻金珠線穗zǐgōng絛,下著天青色裙裾,頭上手上皆是一色梅花樣式的金器,打扮極端莊。待卯正二刻準時坐堂內理事,府中的婆娘丫鬟媳fù都已到齊,婉欲順著名冊看了一遍,見府裏隻有一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子、兩個婆子和三個媳fù是原先楊晟之從楊家帶來的家生奴才,餘者皆是她從娘家帶來的,心裏不由一鬆,暗道:“家裏人口倒簡單,如此這般就好打理了。”想著將名冊放置一旁,揚聲道:“你們大多都是跟我娘家陪嫁來的,既是老人兒,也就該知道我的規矩和脾氣,旁的話我也不再多說,隻需事事依著原先的規矩行,自然是不錯的,若仗著自己原先的老臉麵做了不該的事兒,我一例處罰,旁人也不準求情。”
眾人聽了齊聲應道:“隻聽奶奶吩咐。”
婉欲命怡人念花名冊,按著慣例將人分配下去,哪個應門,哪個管茶房爐火,哪個掌管杯勺碗碟酒皿,哪個打掃廂房廳堂等具個安排人選。末了把對牌發下去,打發人都散了。
怡人上前道:“奶奶忙了半日了,該吃點早飯歇一會兒才是。”
婉欲捶了捶肩膀道:“是有些累了,這些天坐船就讓人頭暈腦脹的,昨兒個又忙亂一回,覺著骨頭都要散了。”
怡人立即上前給婉欲捏肩,又朝門口使了個眼色,霽虹和金簪正守在門口,見了趕緊把水盆巾帕和早飯端了進去。婉欲淨了手,剛拿起筷子,又想到什麼,問:“珍哥兒吃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