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旋律,孤單
我名叫張小雪,橫看豎看躺著看站著看走著看跑著看坐在公交車裏看或是開著寶馬車看我都是二十八歲,女人一過了二十五周歲,生理各項機能無論是內在還是外在和之前比較有很大的變化,我如今再也不能坐在三十幾平的臥室裏把明天一早就要討論的策劃方案寫到晚上十一點,然後不洗臉不刷牙也能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到天明,即便是我躺在下麵的那張床墊柔軟得讓我感覺不到了自己的體重,僅憑直覺就能夠相信我第二天早上起床照鏡子看我臉上的皮膚依然還是緊繃有彈性,可是往往等我第二天醒過來跑到衛生間裏照鏡子看自己的臉,每回結果都是讓我感覺看了一場心驚肉跳的場麵,跳樓自殺的心情都有。
如今,婚姻、家庭和事業成了我當下在任何場合下都無法逃避的話題,女人這個詞在我心裏有了從新定義。我沒有王小波小說《2010》裏說的那種數盲症,所以我也就無法弄錯了我的真實年齡,我已經是站在了青春的邊緣,一不小心就會掉下漆黑一團的萬丈深淵無法自拔。雖然沒人能像看樹木的年輪那樣一目了然地知道了我的真實年齡,但當我走在了大街上我那張已再無朝氣的臉卻消無聲息地出賣了我的心。
我有時候真想給自己的年齡開一個二次根,即便是結果後麵跟著無限不循環的小數我也願意,因為這無論如何也比現在我快三十而立,但卻還是別人手裏的扯線木偶,對現實是她不滿意我,對未來是我不滿意她的人生茫然加自卑加無助強。
就在一個月前,我從國貿附近一處和我現在工作的那家旅遊公司直線距離還不到出租車起步價的四人居單身公寓裏挪窩,搬遷到我現在居住的位置在大興,月租金一千元,屋內一室一衛43平米的經濟適用房裏住,今天剛好滿月。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我五官全都擰開了閥門,親身感受到了這個世界原本的自然法則,雖然和我之前住過的那個四人插間比起來氣氛不那麼熱火嘲天,但我還是親身感受到了一個人住的好處,自由與舒適,我甚至有種死刑犯得了大赦,不是扔回社會再次被誤導,而是放歸大自然尋到真諦的感覺。
經過我一個月的精心打扮,我已經是把我人生中的第一個一個人租的房子裝扮得比婚房還透著喜慶,我敢說如果哪個新婚夫妻也能把他們的房子裝飾得如此的花枝招展,我保證她們七年之內絕對不會離婚而且還沒有哪個小三橫生枝節。
此時此刻的我好像是一位喜當娘的老媽,房子就是我的女兒,今天是她滿月的日子,我準備普告天下,呼朋喚友熱鬧地慶祝一翻。
我合上手裏的《知音》雜誌,又脫掉穿在腳上的拖鞋,蜷曲在沙發上把自己縮成一團。我用搖控器打開電視機,等屏幕定格在央視二套美食節目後打電話給我的閨蜜厲娜,和她說:“今晚七點鍾你準時到我家,隻許提前不許遲到。我三天前就把油悶大蝦、水煮魚、獅子頭和西湖醋魚的食材全都買來在冰箱裏備好,你把你老公雷占東和你寶貝女兒小寶都叫上,你知道我在北京就你這麼一個無話不談的朋友,和你們在一起我會感覺好像是和一個家庭在一起,是你們欣然接受了我,讓我成為了這個家庭裏的一位成員。”
厲娜問:“你現在在哪,這才四點半。要不然我下班等雷占東來接我,然後再開車到你公司把你接上,我們一起去大興。”
厲娜在把大興這兩個字脫口而出的時候我聲淚俱下,這兩個字蒼勁有力,有千金的重量,能夠把我打得魂魄出竅原形畢露。我好像根本就算不得是北京城裏的一份子,我連北漂蟻族都算不上,北京和大興好像根本就是兩個城市,而且階級程度還不如唐山。
我說:“你不用接我,我現在就在家裏,我今天趁李老板下午不在提前從公司出來,有小艾幫我處理善後。”我知道李老板不會忽略公司裏每一個住在五環以外的員工,因為讓他們不早退比幹出成績還難。小艾剛才打電話和我說李老板下午殺了個回馬槍問張小雪去哪了,也多虧我聰明伶俐,說張小雪肚子痛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這會正在廁所裏蹲著。
七點一到,厲娜準時出現在了我的視線之內,我打開房門看見厲娜攜家帶口,手裏還拎著兩大包的零食。 “快進來,別站在外麵。”我從她手裏接過來的兩大包零食分量不輕,“今天你們可有口福了,我得讓你們好好嚐嚐我的廚藝。上回你說我沒把水煮魚做好,吃不出重慶味道結果我第二天就去了我們公司對麵的一家重慶飯店特意買了一盤水煮魚,我吃完果然差了那麼點辣味,我這回保證不讓你失望,而且還包退包換。但是今天的西湖醋魚就得你自己做了,魚還是活的,我見不得生死離別的場麵,西湖醋魚是你的拿手好菜,我可不想以卵擊石。”
厲娜脫掉身上穿的prada紅色外套直奔廚房,不用我打下手,自己一個人就把放在了容器裏的活蹦亂跳的鯉魚清理的一幹二淨。她先是用刀麵狠拍了魚的頭部,然後就豁開魚肚取出內髒,刮掉魚鱗,待整條魚在油鍋裏劈裏啪啦地炸到了七分熟後,就往鍋裏倒進自己秘製的湯汁使魚肉入味,隻需要再等待十幾分鍾,一道美口可口又下飯的西湖醋魚即將誕生。
“小雪你也你別閑著,我今天從超市買給你的東西你趕快放進冰箱裏,想吃的時候就拿出來加熱。你這回終於是舍得買了微波爐,還是美的的,我家就這個牌子的。現在是夏天溫度高,放在外麵沒兩天就不新鮮了。”厲娜再她忙的時候還不忘記指導我的個人生活。
“今天的菜都齊嘍,我張小雪下廚,所向披靡。”我係著沒來得及摘掉的圍裙從廚房出來,把今天四菜一湯的最後一道菜,紅燒排骨端上餐桌。
廚師即使是自己再餓,也願意先看別人把自己做的菜吃進嘴裏後是怎麼樣的一副表情。在看到厲娜拿起筷子先要夾起的是紅燒排骨我趕忙讓她停下,說:“你先嚐嚐我做的水煮魚,你在沒吃任何東西的時候才能品出我這回做的水煮魚什麼味道。不是我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確實是費盡了心機才做成了我這回自感滿意的水煮魚。”
厲娜吃了一口水煮魚,她仔細的抿了抿嘴,細細地品嚐此時吃進去的水煮魚的味道,她還要回憶她認為的正宗水煮魚味道:“如果十分算滿分的話,張小雪你這回做的這道水煮魚我打9分。”
“才9分啊,但也可以了,十全十美就沒意思了。我也嚐嚐你做的西湖醋魚。”張小雪第一個在完好無損的一條魚的身上開膛破肚,卻不知道此時正虎視眈眈地看著自己的小寶正準備嚎啕大哭。厲娜再家吃魚的時候,每回都是小寶第一個動筷子,她也就慢慢地養成了一看到有魚可吃就非得吃第一口的習慣,否則就會放聲大哭。果不其然,當她看到我把西湖醋魚戳了個洞,原本完整的畫麵不再美好的時候就放聲大哭起來,勸都勸不住。
吃完飯厲娜不是陪我收拾殘局,而是急著要走,說:“時間雖然剛過九點,可是車開到我住的地方到那時也得十點半了。雷占霆工作忙,昨天剛查出來得了神經衰弱,一到了晚上十點以後就萎靡不振,我可不想好好的一次晚宴因為他握不好方向盤,結果一不留神發生了意外。我當然不是莎士比亞的悲情劇看多了,而是這種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厲娜的話極具說服力,讓我沒了理由再張嘴留住她,就換上鞋準備送她到樓下,隻要腳穿得舒服,路也就能走得遠一些。
厲娜好像有話要和我說,隻是沒有尋到合適的場合,因為她老公雷占東一直都站在我們身邊,把隻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內容偷聽得一覽無餘。厲娜靈機一動,說:“老公我錢包落沙發上了,你去幫我拿一下,我換鞋費勁就不進去了。”
厲娜看到雷占東走回裏屋就和我說:“你大興的房子什麼都好,可就缺一個男人,你還真想一個人過一輩子啊。我剛才看到你忙裏忙外都分不清你是男是女了,你要不想日後人老珠黃沒人要就趁著年輕趕快把自己給嫁了,咱不是一美女但起碼還能讓人看得過去吧。你體重一百一怎麼了,你戴個近視眼鏡怎麼了,可是你身材好啊,臉蛋也不賴,隻要你肯下功夫不愁沒人娶。但我告訴你可千萬別把自己當成是一個風情萬種的萬人迷孤芳自賞了,到最後痛哭流涕的隻有你自己。記住,你是張小雪,不是金庸筆下的李莫愁。”
雷占東並沒順利地找到錢包,站在房子裏屋喊:“你錢包到底落哪了,沙發上沒有。沙發底下我也看了,同樣沒有。”厲娜探出頭,繞開了我的阻礙衝著屋內回答:“對不起是我記錯了,我錢包在我皮包裏,你出來吧我們回家。”
厲娜走後,我坐在沙發上繼續把自己蜷縮成一團,電視機依然開著可我眼睛裏卻看不到了任何動感美好的畫麵。注視一個人的眼睛能看透她思想,思想通過眼睛觀察外界,如果這個時候有誰能盯著我的眼睛看,她一定能知道我在想些什麼。
今天本來是一個頂熱的天,可我卻感覺身體從內而外透著清涼,我閉目養神卻能夠看見一棵立在河邊的小白楊,雖然河中遊動的小魚兒歡呼雀躍,可是白楊樹上的葉子竟已寥寥無幾。一個鮮活,一個卑微,生活對於我來說好像再無意義可言。我的房間此時安靜得心力憔悴,但可笑的是這正是我搬出我之前國貿的住處來大興的主要原因。
在我之前住過的那個位置在國貿的公寓裏我有三個合租室友,她們其中有兩個是夜店常客,每周至少有三天是在三裏屯酒吧街裏泡吧到淩晨一、二點鍾,另一個是骨灰級的電腦遊戲迷,隻要她在家,她電腦屏幕就是大話西遊網遊的廝殺場麵,她偶爾也用電腦和遠在上海工作的男朋友視頻對話,但我隻是上個廁所小便的時間她就又回到了大話西遊的畫麵。一到周末她更是放蕩不羈,她隻靠從商店買回的一罐可口可樂和一塊漢堡包就能度過一天,連今天是幾號又星期幾對於她來說都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也多虧了我即刻對她進行解答,才讓她沒能脫離社會。
我們四個人生活習性雖各不相同,性格上並無共榮圈,但欣慰的是我住在這間房子快一年時間裏我們四個人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沒發生過任何一起打架鬥毆的事件,更沒有驚動鄰居把警察招來將我們趨之若鶩,從此以後再無哪個小區居委會再敢接納我們。
任何事情都是由多個利益麵耦合構成的,正所謂魚和熊掌不能兼得,關鍵是必須得知道每個時間段你需要選擇哪一個,一旦選擇錯誤,就可能全盤皆輸,這就好像多米諾骨牌,一倒全倒,隻是時間早晚罷了。
所以在我搬出國貿到大興之後,我把鬧鍾向前調了一個小時,設置到6點,我寧願讓鬧鈴肆無忌憚地把我吵醒逼我出門,也比之前我那兩位夜店風騷妹每天半夜一、二點回家把我吵醒強。我躺在床上先是聽見一陣狂躁不安的吵鬧,緊接著就是一股烈酒混雜著香煙味道在房間裏彌漫開來,殺傷力足可以讓我瞬間上吐下泄,比北京的汽車尾氣還破壞周遭。
我搬出國貿的那天大包小包不計其數,把前後一共兩輛車都裝得盆滿缽滿、嚴絲合縫。我以為有厲娜的一輛車就夠了,但結果卻還是又叫了一輛出租車才勉強夠有,除了頭車的副駕駛有我一喘氣的地兒便再也沒有了任何空隙。給我當司機的是一位看上去頂多30歲的男人,我因為這樣的一個男人隻是生活上的一個新手,可是我錯了,他說:“姑娘,你不請搬家公司而是用我的出租車搬家,我知道你是為省錢,可是你這一趟下來光油錢就夠我回家挨老婆罵一晚上的了。”
我平時勤儉節約慣了,每周末下班回來都去一次超市采購也會專挑那些打折促銷的東西作為首選,但我今天卻難得大方了一回,我說:“小哥你盡管開你的車,隻要交警不查你說你人貨混裝就沒有問題,你車隻要今天能安全到地方我大不了再補給你一個起價費和燃油費不就得了。
厲娜挽起袖子掐著腰,看著大大小小一共18箱的張小雪牌二手商品一籌莫展,說:“你這是搬家啊還是專賣二手商品的淘寶店主啊,你趕快給我往外扔點,我看著就頭暈。你要是非逼著我幫你一個個地從12層搬到樓下出租車裏,我現在就暈倒給你看。你躲開別扶我。裝什麼大尾巴狼啊。”
厲娜是我的首席閨蜜,從中學一年級開始我們倆個就如膠似漆,說盡了海誓山盟的話,卻道不完彼此之間的感情。我還記得拍大學畢業照的那天,天空豔陽高照,她說我們倆要一輩子生活在北京這個大城市裏,一起談戀愛,一起結婚,哪怕是在這個過程中遇到了再多的困難也沒人當逃兵。
我爽快地答應,仿佛從獲新生。但是後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卻比英國作家莎士比亞的悲劇上演得還讓人淚流滿麵。
是我打破了她當時關於我的那個美好的夢境。
我們是一起談的戀愛,但卻最終沒能一起結婚,我因此理所當然地成為她新婚典禮上的伴娘。當我看到她和她的老公雷占東交換結婚鑽戒,然後又轟轟烈烈地親吻在一起的時候我再也無法控製住自己的內心情感,歇斯底裏地哭了出來。旁人都以為我是被這宏達熱鬧的場麵感動的,說我哭點太低,就是欠練,可我知道是什麼能讓我一個在人多的時候都不敢大聲說話的女人哭的如此不顧形象,這催化劑是我對自己前一段失敗的戀愛經曆而感到的可憐。
在那一段我最不會戀愛的日子裏我有過最真實的愛情,我為他付出了我的全部,可我收獲到的卻是一輩子都甩脫不掉的惡夢,它仿佛是在我的心裏駐了巢紮了根,原材料用的還是剛化玻璃,炸都炸不爛。
厲娜在她大學一畢業,不到半年的時間就憑借她出眾的外表和工作的關係,嫁給了北京一上市公司的職業經理人。我問她是怎麼做到的?她說能在工商銀行裏工作釣到一個有型的鑽石王老五是一件不需要運氣的事,他有多少存款和基金,月工資又是多少,我都能了解得一清二楚。
而我大學一畢業後自己的生活狀態卻和她極其相反,我是徹徹底底地被我的那個男人傷害了一回,皮開肉綻,身體和心靈上都受盡了折磨。
他是我的初戀男友、王子、未來老公,這些都是我當時定義給他的稱謂,但最終我和他卻連同班同學這個看視平淡的詞彙都變得有些牽強。在畢業那個月的9號還用瓊瑤阿姨電視劇裏才有的夢幻台詞和我說你是風兒我是沙,你去哪裏我就跟你到哪裏的我的初戀男友薑大凱,卻因為有一家上海商用飛機製造公司答應給他比其他同期的畢業生高出兩倍的年薪而義無反顧地南下拋棄了我、他得到了他的高薪,而那份兩個人的感情唯一留給我的東西,卻是比從中央電視台的最高層摔到地麵還要撕心裂肺的痛楚。
作為一個女人,我最需要的就是有人照顧,尤其是在我失戀無助的時候。我和他分手後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我體重暴瘦了二十斤,減肥效果足可以秒殺各種減肥廣告,逼著我去做代言人。我一有事就和我媽說,卻唯獨這件事和我媽輕描淡寫,我說是我主動提出分手的,在我說完這句話後我一點都不感覺驕傲,反而是很卑微。
我一直都和我媽說我在北京生活的很好,愛情、事業和友情樣樣都順風順水,事事都能遇到貴人。即便是不好我也說好。
因為我同樣不想打破我媽關於我的那個夢境。
莎士比亞說過,“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值得思考的問題。”我的底線是在北京能夠依靠自己生存,而一旦說出我過的不好,我換回的隻能是毀滅。
我再看厲娜,她依然是一副享盡了榮華富貴,坐在隻剩下木板的上下鋪床上逼我回答可否不搬?我立場堅定,說我的東西一個都不能扔,它們都是我這三年多來轉站秀水、魯園和國貿等地買回來的雖然價格便宜但卻又很實用的小玩意,對我來說有著刻骨銘心的回憶,因為它們當中的每一個都會讓我想起我從當時看中,和老板討價還價差點沒抄起磚頭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再到最終買回家來當成寶貝一樣供著的場麵。
我始終認為好的回憶即便是時間再久也不會被人丟失,它反而會時常曆曆在目讓人看過之後感懷欣慰,哪怕這份回憶是痛的,當事人卻依然願意被它再度蹂躪摧殘一回。做一個人,真他媽的賤。
厲娜穿著我給她的藍色工作服表情木訥,問:“完了沒有,你這麼沒完沒了,我們到了大興得幾點啊?天都得黑了。”厲娜為了保護自己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學刮大白的師傅用報紙給自己圍了一頂帽子,雙手還不忘記戴上線手套避免受傷。我敢說如果有哪家保險公司願意,她一定會給自己這雙纖細的手上一份意外傷害保險。她雖然沒像郎朗那樣當個鋼琴師,但卻從小就受到過鋼琴的熏陶,鋼琴專業九級。但話又說回來,在藝術上男人就在鋼琴有絕對優勢,她沒去當鋼琴師是給足了男人們麵子。
“你等等,我還差一本英漢詞典。”我看著我手裏的物品清單開始一個個地做最後的核對,我坐在地上四平八穩,“這都是我花錢買的,一個都不能丟掉,我今天必須得把它們一掃而光全都帶走。”
我快速搜索房間裏每一個英漢字典可能存在的地方,東邊翻櫃,右邊挪床。厲娜再無耐性,從裏屋走到陽台開始遠眺,等我費盡周折把臉蛋貼在地板上,那本被我遺落了許久甚至是忘記它的存在的那本英漢字典終於被發現在了書桌底下。、
我吹掉上麵灰塵用手用力一翻,一張夾在裏麵的電影票做自由落體運動掉落地麵,它質量不重,但在它落地的那一刻我卻仿佛聽到了巨大的聲響。
這是薑大凱最後留給我的念想,其它的他送給我的東西早已經被我在我們分手後的第二天晚上全部丟進了我宿舍樓下最肮髒的那個垃圾桶裏,然後第二天我站在窗台眼睜睜地看著它被負責保潔的環衛工人裝進垃圾車裏塵土飛揚地帶走。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遙遠不可觸及的場景如今帶給我的傷痛卻依然還會像昨天剛發生一樣觸目驚心,他原本已是在我的世界裏消失了的樣子又一次聲情並茂地在我腦海裏掙紮出幾片無為的浪花。
我不敢再多看那張電影票一眼,迅速地把它又放回了字典裏麵,連同英漢字典一起扔進了紙箱裏。我模糊著雙眼扯開桌子上的黃色膠帶,動作麻利地封裝好我最後一個紙殼箱,嚴密得沒留一點空隙。
所以我這回搬家很簡單,一卷透明的寬膠帶就把我的全部家當一掃而光,我習慣忙裏忙外,所以雖然我今天忙了一個上午但卻根本就不感到累。到是幸苦了我那位以富太太身份自居的厲娜,今天幫我搬這一回家,跟讓她跑到八達嶺參加了一次野外求生拓展訓練沒什麼不同。
周日那天我本來計劃哪怕外麵有警察正用擴音喇叭喊話搜捕逃犯,其實是賊喊捉賊,我也要堅持躺在床上繼續做我的春秋大夢,用我新買的開滿杜鵑花的被子把自己從頭到腳包裹在裏麵直到餓醒,可我手機鬧鍾卻並不人性,沒有人道地在我耳邊把我瘋狂蹂躪叫我起床。我咒罵自己昨天晚上沒把手機鬧鍾給關掉,我關掉鬧鍾還想繼續睡,卻又被厲娜突然發過來的一條短信精神崩潰。她問起來了嗎我的大小姐,今天九點鍾國貿,一定要準時來哦。我以為她是特意搗亂,讓我原本煩躁不安的心情再來一次雪上加霜,可我卻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厲娜是來了一通電話把我今天的時間預約了出去,她讓我九點鍾務必到國貿陪她買換季的衣服,而且還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談。
在我家狹小衛生間裏我快速地梳妝打扮,用冷水和熱水交替洗臉,再看著鏡子裏麵的我,依然還是一副扭曲變形得好像魂魄都飛到了九宵雲外一樣的臉,我困意依然。
我把擠滿牙膏的牙刷塞進嘴裏就開始後悔我昨天晚上是哪根神經錯亂了,怎麼就心裏一軟,同意了陪厲娜去國貿購物的打算。厲娜是一個嫁給了中產階級,自己又是在工商銀行裏工作的小資,對於她來說生活除了消費就是頻頻地跑到朝外soho的健身房和印度大師練習瑜伽操,而我現在卻在一民營的旅遊公司裏做著特殺腦細胞的廣告策劃的工作,我每想出一個點子就會有3、4個人把我圍在一不到三十平方米的小會議室裏,然後用各種不著邊際的言論來論證我的創意是好還是壞,他們總是能夠說出來各種讓我哭笑不得的意見,讓昨天晚上還因為突然想出這個點子而一夜都沒有睡好覺的我開始感覺自己是不是昨天晚上被範進鬼上身了,這麼傻逼的主意怎麼會出自我張小雪的大腦裏。
可往往他們這群所謂的專家卻也不知道在否定了我的廣告創意之後接下來應該怎麼辦,每回都是會開到一半就開不下去了,李老板說小張你回去再好好想想,所謂創意無限,點子無窮,你趁著年輕,多浪費點腦細胞,少睡點覺和玩捕魚打人。
我的私生活從來都不是領導們的禁區,反而是把我窺視得隻剩下我身上穿的最後那一層維多利亞的秘密。
聽不到李老板打給我的電話,像催命鬼一樣逼著我周末去公司加班,而且今天北京的天氣又是難得的雲淡風清雲卷雲舒,即便是首都北京也不那麼烏煙瘴氣十麵霾伏,如此輝煌燦爛的一天都可以成為我張小雪來到這家旅遊公司一年多的日子裏一個曠世奇跡。
我的公司一共有仨個老板,趙老板是公司的法人,每月開月會來公司一次,周老板是公司二老板,每周開周會來公司一次,李老板的股份雖然最少,但卻要幹最多的活,他每天在公司裏對我們說的話比樓下拿著對講機每天都在裝中南海第一保鏢的保安小於還滔滔不絕,隻要李老板沒得病或是家裏死了人他就會出現在公司裏麵指點江山從不曠工。李老板絕對是我三個老板裏麵最奇葩的一個,他的豐功偉績讓人發指,用慘絕人寰歎為觀止來形容一點都不過分。
我到了國貿,從地鐵口出來就直奔和厲娜約好的85度c,我推門進去看見厲娜向我招手讓我過去,可昨天我們倆個並沒有說還要再喝杯咖啡才開始一天的計劃,我手機24小時都不能關,就怕李老板突然殺個回馬槍抓我回公司去加班,如果一開始就知道我一大早還要陪厲娜跑到國貿喝杯咖啡,我寧願再躺在床上多睡一個小時的美容覺。
厲娜看我猶豫不定腳步凝固,趕忙站起來,說來都來了,先喝杯拿鐵再走。
厲娜給我的感覺是她一向對待事情都按常理出牌,有事論事,從不拐彎抹角,可是她今天卻和我用起了孫子兵法,看來她今天是做好了充足的準備,把草稿都牢記於心準備要和我當麵談談。
我愛喝咖啡,而且什麼口味的我都來者不拒,可卻難得有時間坐在咖啡店裏喝杯咖啡,但我每回來國貿消費我都會光顧這家85度C,一向對金錢和時間都很苛刻的我坐在這裏卻一點都不願意精打細算,隻是因為它感覺對味。
其實人和人一開始都一樣,隻是在我們成長的過程中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讓我們最終是變了模樣。日子一天天在過,我們不停地在往自己身上添加各種各樣的調料,到最後是苦還是甜,不是別人把你打擊得怎麼樣了,關鍵是自己有沒有努力過,是想把自己調製成一杯小資情調濃烈的拿鐵,泡沫豐富,還是準備一生平淡,隻願意做一杯原味的奶茶,結局都因為你自己。
我問:“你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能到我家裏談,上這麼貴的地方消費說重要的話還讓服務員聽得清清楚楚,你虧大了。”
厲娜不以為然,說:“和我說說,你那個小跟班給你介紹的相親對象你感覺怎麼樣了?”
厲娜說的我那個小跟班是3個月前才來我公司上班,而後又被安排到了廣告策劃部和我一起做廣告創意的實習生胡小艾。她一天到晚總是跟在我身後一口一個張姐地叫個沒完,好像是被人遺棄在馬路沒人要的小狗,見人就投懷送抱,充分展現出了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一開始參加工作時是多麼的心地善良、作風正派。
我第一眼看見胡小艾的時候突然想起我剛進公司上班時的情景,不管是對誰我都畢恭畢敬的,一初出茅廬小丫頭的形象奪人眼球,我當時甚至都恨不得能把他們當成是慈禧老佛爺來供著,可是當我工作快一年我發現我永遠都是熱臉貼上了冷屁股,他們隻是在需要我幫忙的時候才會口口聲聲說謝謝你張小雪,當他們突然發現你和她有利益關係就恨不得把你從懸崖上一腳踹下去,轉身的時候還和上帝說我救她了,可她沒伸出手這不怪我,把案發現場毀滅得連福爾摩斯都找不到任何的蛛絲馬跡。
就在上個星期的周日晚上,我完成了我人生中的第七次相親,見麵的地方名字洋氣叫做克米尼雷森奶茶店。在之前我一年多的時間裏我已相過六次親,有浪漫的,有莊嚴的,有平淡無奇的和陰森恐怖的,我一直都在用一種最簡單有效的辦法實現我的愛情觀,把即將三十而立的我敲鑼打鼓地嫁出去。我每回相親從坐下來開始相互介紹再到分手告別走出咖啡廳或是奶茶店又或是茶館的大門就各奔東西轉眼間又互不認識,最長一次相親時間我計算過是半個小時。我認為女人絕對不能在金錢上被男人牽著鼻子走,所以每回相親結束我都搶著買單,可是為什麼一到了準備進一步交往的關鍵時候我卻會突然想起薑大凱,我用來裝住愛情的容器太小,已經是很難再給了第二個男人。
克米尼雷森是一家門類齊全的奶茶店,它位於中關村靠進華峰大廈的二層獨門歐式建築裏,每天早上八點開門營業,坐在這裏喝奶茶的人有周邊的IT小白領,個體商戶的老板,也有兼職做銷售的大學生和媒體從業者,我上大學的時候就開始光顧這家奶茶店,在這裏遇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卻唯獨從來都沒有看到過有親密的情侶在這裏喝杯下午茶,很多人來這裏都是談生意或是拿著厚重的合同坐在這裏咬文嚼字等待合作,旁邊的避風塘、星巴客和KFC才是情侶們工作了一個上午或是一天後經常光顧的去處。我一直認為這家奶茶店名字是一英文單詞的音譯,因為從漢語學的角度來講它沒有任何含義,後來這家奶茶店老板告訴我的答案也確實和我想的不謀而合,克米尼雷森是communication的音譯。
我坐在那張我過去經常坐的二樓靠窗後數第三排座位上,但心情卻不再是我過去帶著享受生活的心情坐在裏麵要一杯原味奶茶,然後看著落地窗外的高樓大廈給自己的未來人生做一個清晰明了的職業規劃,我這回來有更遠大的目標,是為不了我下半生的幸福,即使窗外敲鑼打鼓,我今天來這裏隻為相親。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可能是今年最後的一場雨,配和我現在的身份,我突然想到印度詩人泰戈爾說過的一句話,“眼睛為他下著雨,心卻為他打著傘,你就是愛情。”
我從地鐵口出來趕忙看表,距離我和他約好的相親時間晚上六點不到十分鍾我以為這回自己肯定得遲到,可當我上接不接下氣跑到地方卻還是沒能見到我手中照片裏的人,他名叫李鵬飛,是北京協合醫院的一牙科大夫,我的同事胡小艾充當了我倆的介紹人,她上周去協合醫院修牙結果聽說給他修牙的男大夫還沒有結婚就聯姻搭橋,記下了男大夫的聯係方式出了醫院的大門就打電話和我說周末相親。我一開始不想去,但在她添油加醋把對方誇獎得比富二代還高富帥的情況下我隻能是抱著丟人不丟身的心態準備抱得美人歸。
我把今天出版了的北京晚報當接頭暗號,鋪在桌子上底頭看裏麵的新聞,服務生問我要喝什麼?我說再等等,我不是一個人來的,還有一位男士。我看新聞看到入迷,我明明說過我一會再要喝的東西可沒過兩分鍾就又有人過來敲擊我的桌子說小姐對不起……。我說你煩不煩啊,我不是說了嗎我一會再點卻看見一個男人站在了我的麵前滿臉流露著憨厚濃烈的微笑看著我,他手裏拿著今天出版的北京晚報,頭條寫著《中國單身狀況權威解讀:剩女不是問題,剩男才真是問題。》
我說你來了,請坐。他說對不起我來晚了,我是開車過來的,小艾也真會給我倆定時間現在正好是下班時間馬路太堵,實在不好意思。我看了眼擺在桌子上的手機,已經是六點十三分,並沒有打破我對對方遲到半個小時相親這件事就算是結束了的底限。服務生眼急手快地走了過來問兩位要喝點什麼?李鵬飛看著我問你喝什麼?我說就原味奶茶吧。他又看著服務生說那就兩杯原味奶茶吧,要溫的,對腸胃好。
他的確是一名醫生,他一坐下我就從他的身上聞到了一股醫用酒精的味道。他那天上身穿白色網格襯衫,褲子是黑色筆直的西裝褲,鞋子是棕色的牛皮亮麵皮鞋。這些都是我理想中男人應該有的裝束。我說:“你今年真三十二歲?”他說:“是啊,不像嗎?有人說我像二十九。”我說:“我不是說你年輕,是你看上去挺顯老,好像三十五歲了。”
我喝了一口已經有些涼了的奶茶接著問你都三十二歲了為什麼還沒結婚,你家不是北京的嗎,和我這種北漂一族不一樣,你條件夠硬應該不至於成了大齡青年吧。他說:“誰告訴你我沒結過婚了,我二十五歲就結婚了,隻不過是後來又離婚了,我還有一個小女孩今年五歲。”
“你離婚了,而且還有一個五歲的女兒?”我舌尖打結,看著眼前的這個因為七年之癢而離過婚的男人卻在心裏罵小艾怎麼不和我說他離過婚。他三十二歲的年齡對於我來說不是問題,可就是在離婚這個問題上我是萬萬不能接受的,我憑什麼要嫁給一個別的女人改造不了的男人來做我老公啊,我與其找一個需要磨合的,打死也不能找一個一條路走到黑的。
我說:“我還有事,我先走了。”他說:“奶茶還沒喝完,要不喝完了再走。”我說:“不喝了,今天的賬我來結。”我走了出去又回過頭說,“還有我們以後就不用再聯係了,後會有期。不,還是不要見了。“
我冷靜地和等著好戲上演的厲娜說:“沒再聯係。”
厲娜驚愕,嗓門提高了八度說:“為什麼沒再聯係啊?張小雪你今年多大了,都28了,你怎麼還不著急啊!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人家可是一牙科醫生,要是在美國都可以算得上是個中產了。”
厲娜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慢條斯理,讓我不得不相信我真的是要求太高了,活該我單身。
我沒再繼續冷靜,說:“我不是外貌協會的,厲娜你是了解我的,我需要的不是一個人的外表。而是我不想再受到傷害了。”
厲娜茅塞頓開,我和她兩個人同時都不說話了,空氣裏凝固著大學時代才有的氛圍,我眼前的時空好像一下子就穿越到了大學校園,先是風雲變幻,緊接著又風平浪靜,那時候我和厲娜也會坐在學校超市二樓的咖啡廳裏要一杯咖啡喝上一、二個小時,原來曾經美好的畫麵並沒有被我丟棄。
厲娜問:“你還沒能從你和薑大凱的陰影裏走出來是嗎,你應該去看看心理醫生,我有一個儲戶他是協和醫院的心理醫生,是國內有名的心理學專家。他還是北大的一心理學客座教授。”
“我並無心理問題。我把該忘掉的早就忘掉了。我隻是怕了,所以我再麵對愛情的時候要變得更聰明一些。”
我今天原本是來陪厲娜買換季的衣服,可她卻把開場白的內容全都轉嫁到了我身上,根本就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一天卻把我倫為了眾矢之的。
我問:“你想買什麼款式衣服,是全套的啊還是隻為了搭你那些庫存的衣服。”我看著穿著優雅走國際路線的厲娜就坐在自己不到半米的地方,而我卻是牛仔褲白襯衫,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生活和工作兩用裝,這簡直已經成為了我人生的標配。
我剛才進這家咖啡店的時候門童連你好都沒有和我說就把他的目光轉移到了下一個女顧客的身上,我就那麼接地氣嗎,我早上出來照著鏡子把自己打扮得看不出來魚尾紋和眼袋了才敢出來,我從不化妝到化完妝簡直就是判若兩人,我留給自己去欣賞的是化妝時那半個小時,可是我留給別人的免費審美時間卻長達10個小時,這簡直就是這個世界上女人能夠做給男人的最大公無私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