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魚的鰓(1 / 3)

那天下午警報的解除信號已經響過了。華南一個大城市的一條熱鬧馬路上排滿了兩行人,都在肅立著,望著那預備保衛國土的壯丁隊遊行。他們隊裏,說來很奇怪,沒有一個是扛槍的。戴的是平常的竹笠,穿的是灰色衣服,不像兵士,也不像農人。巡行自然是為耀武揚威給自家人看,其他有什麼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大隊過去之後,路邊閃出一個老頭,頭發蓬鬆得像戴著一頂皮帽子,穿的雖然是西服,可是縫補得走了樣了。他手裏抱著一卷東西。匆忙地越過巷口,不提防撞到一個人。

“雷先生,這麼忙!”

老頭抬頭,認得是他的一個不很熟悉的朋友。事實上雷先生並沒有至交。這位朋友也是方才被遊行隊阻撓一會,趕著要回家去的。雷見他打招呼,不由得站住對他說:“唔,原來是黃先生。黃先生一向少見了。你也是從避彈室出來的罷?他們演習抗戰,我們這班沒用的人,可跟著在演習逃難哪!”

“可不是!”黃笑著回答他。

兩人不由得站住,談了些閑話。直到黃問起他手裏抱著的是什麼東西,他才說:“這是我的心血所在,說來話長,你如有興致,可以請到舍下,我打開給你看看,看完還要請教。 ”

黃早知道他是一個最早被派到外國學製大炮的官學生,回國以後,國內沒有鑄炮的兵工廠,以至他一輩子坎坷不得意。英文、算學教員當過一陣,工廠也管理過好些年,最後在離那城市不遠的一個割讓島上的海軍船塢做一分小小的職工,但也早已辭掉不幹了。他知道這老人家的興趣是在兵器學上,心裏想,看他手裏所抱的,一定又是想理中的什麼武器的圖樣了。他微笑向著雷,順口地說:“雷先生,我猜又是什麼‘死光鏡’、‘飛機箭’一類的利器圖樣吧?”他說著好像有點不相信,因為從來他所畫的圖樣,獻給軍事當局,就沒有一樣被采用過。雖然說他太過理想或說他不成的人未必全對,他到底是沒有成績拿出來給人看過。

雷回答黃說:“不是,不是,這個比那些都要緊。我想你是不會感到什麼興趣的。再見吧。”說著,一麵就邁他的步。黃倒被他底話引起興趣來了。他跟著雷,一麵說:“有新發明,當然要先睹為快的。這裏離舍下不遠,不如先到舍下一談吧。”“不敢打攪,你隻看這藍圖是沒有趣味的。我已經做了一個小模型,請到舍下,我實驗給你看。”

黃索性不再問到底是什麼,就信步隨著他走。二人嘿嘿地並肩而行,不一會已經到了家。老頭子走得有點喘,讓客人先進屋裏去,自己隨著把手裏的紙卷放在桌上,坐在一邊。黃是頭一次到他家,看見四壁掛的藍圖,各色各樣,說不清是什麼。廳後麵一張小小的工作桌子,鋸、鉗、螺螄旋一類的工具安排得很有條理。架上放著幾隻小木箱。

“這就是我最近想出來的一隻潛艇的模型。”雷順著黃先生的視線到架邊把一個長度約有三尺的木箱拿下來,打開取出一條“鐵魚”來。他接著說:“我已經想了好幾年了。我這潛艇特點是在它像條魚,有能呼吸的鰓。”

他領黃到屋後的天井,那裏有他用鋁版自製的一個大盆,長約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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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麵用木板護著,一看就知道是用三個大洋貨箱改造的。盆裏盛著四尺多深的水。他在沒把鐵魚放進水裏之前,把“魚”的上蓋揭開,將內部底機構給黃說明了。他說,他的“魚”的空氣供給法與現在所用的機構不同。他的鐵魚可以取得養氣,像真魚在水裏呼吸一般,所以在水裏的時間可以很長,甚至幾天不浮上水麵都可以。說著他又把方才的藍圖打開,一張一張地指示出來。他說,他一聽見警報,什麼都不拿,就拿著那卷藍圖出外去躲避。對於其他的長處,他又說:“我這魚有許多‘遊目’,無論沉下多麼深,平常的折光探視鏡所辦不到的,隻要放幾個‘遊目’使它們浮在水麵,靠著電流的傳達,可以把水麵與空中的情形投影到艇裏的鏡版上。浮在水麵的‘遊目’體積很小,形頭也可以隨意改裝,雖然低飛的飛機也不容易發現它們。還有它的魚雷放射管是在艇外,放射的時候艇身不必移動,便可以求到任何方向,也沒有像舊式潛艇在放射魚雷時會發生可能的危險的情形。還有艇裏的水手,個個有一個人造鰓,萬一艇身失事,人人都可以迅速地從方便門逃出,浮到水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