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爾從拉雪茲神父公墓出來的時候,臉上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走路的步伐和姿勢也都和他平時一樣。但蒼白如紙的臉色、略微紅腫的眼睛以及上臂佩戴著的黑紗,無一不說明了他還沒有從喪母之痛中恢複過來。

天空陰沉沉。早春的寒風沙沙地掠過鬆樹梢,裏頭還帶著冰冷而厚重的水氣,讓人疙瘩直冒。但隻穿了簡單三件套、甚至還沒係領巾的夏爾卻毫無感覺似的,穿過重重疊疊的雕像、光禿禿的樹木和各種式樣的十字架,沉默而目不斜視地走向墓園大門。

墓園門口停著稀稀拉拉的幾輛馬車,邊上都站著一個仆人。他們都穿著目前巴黎城裏最符合他們身份的衣服——一件深色的雙排扣長風衣,腰部收緊,下擺褶皺寬大;至於衣料如何,那就要看他主人給的薪金如何了。當然,馬車的豪華程度更能體現他們主人的地位。

安托萬正站在其中一輛掛著帷幔的廂型馬車邊上,脫下手套嗬氣取暖。他還不到三十,在注重麵子的葛朗台家已經服侍了近十年,看起來還能算年輕。隻是,他現在每次往裏頭掃的時候都是很快的一眼,一副很想看到自家少爺出來、又對這地方發怵的模樣。

聖母瑪利亞!夫人對小少爺一向疼愛有加,前些天病逝,小少爺悲痛過度、以至於暈厥也是可以預料的;但為什麼小少爺醒過來以後,就好像變得難以揣測起來了呢?換成是以前,絕不可能一個月內來這地方三五次——實在是瘮得慌啊!

好不容易,林蔭道拐彎處轉出了一個人影。安托萬一眼就認出那正是他家金貴的小少爺,急忙把手套戴好,再往前兩步,垂手恭立。

夏爾遠遠地就看見安托萬在嗬手跺腳,心知他這仆人有些不耐煩了,但沒點破。隻是在上馬車的時候,他說了一句:“從萬神殿區走。”

“好的,少爺。”安托萬恭恭敬敬地答應了,心裏鬆了口氣。真希望少爺不要再來了……

馬車骨碌碌地響起來。十九世紀初的巴黎交通絕不能和現代比,顛簸感不至於厲害,但也很明顯。還好車廂裏布置十分完美,每樣東西都可謂奢靡,減少了不適感。

夏爾靠在兩個精致的刺繡軟墊上閉目養神。

他原本以為,他的生命就終結於一場空難。結果,卻是變成了另一個夏爾?他該慶幸他精通四門外語、不至於一醒過來就露餡嗎?

這種事情實在是匪夷所思。但他向來務實,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直接放置play——反正這方麵不是他的專長。其餘的事情,比如倒退三百年,又身處法國,都不是問題!難道他換了殼子還能坐視自家破產?

沒錯,夏爾從葛朗台這個姓氏裏得到了啟發。他記得非常清楚,葛朗台是世界四大吝嗇鬼之一。但也不能否認,葛朗台是個非常精明的商人,在投機倒把方麵實在是一把好手。

至於其他的,他的印象就沒那麼深刻了——好歹他也是被人稱作著名企業家的人,注意力怎麼可能集中在愛情故事上?

隻可惜,他同時也知道,他穿成的是這個千萬富翁葛朗台的侄子,那個注定要破產、並且拋棄他極其富有的繼承人堂姐、轉而去娶了個背了一身債的醜女的蠢堂弟!

但人生贏家夏爾表示,對付不了飛機失事,這也就算了;一朝穿越,難道他會連賺錢的看家本事都忘了嗎?

女人先不說,但被人害得傾家蕩產?那也得先問問他答不答應!

想到這裏,夏爾睜開眼睛,側身撩起車邊的帷幔,揚聲吩咐道:“我改主意了,安托萬,去交易所。”

“……啊?”正趕著兩匹馬的安托萬這回真的震驚了。交易所?少爺喜歡去的地方難道不是隻有那些名流彙聚的高級沙龍?“少爺,您……”他遲疑著想說什麼。

但夏爾不打算解釋。“反正也不遠。難道你突然忘記了路怎麼走嗎?”

這話語氣溫和,但安托萬鼻尖上沁出了冷汗。“當然不,少爺。”然後他調轉馬頭,朝著另一邊方向而去——他們家少爺肯定受刺激太大,以至於脾氣都變了!

從塞納河的橋上過去,沒多久就能看到巴黎交易所仿帕特農神廟的一排灰色立柱。還沒到上午的閉市時間,門前路口人來人往。

夏爾下車時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情形,不由得微微揚眉。說句實話,這地方他來過很多次,熟悉得很;現在看起來,除了交易所本身,其他地方變化都很大。但隻要裏麵的東西不變,就沒有任何問題……

“少爺,您要進去嗎?”安托萬小聲問。在這裏進出的通常都是巴黎的大人物,他自覺地控製了音量。

夏爾想了想,覺得還是循序漸進比較好。原身是個24k純的不學無術,要是他變得太快,容易被他爹懷疑。“算了,你去幫我叫下父親,我想和他說兩句話。”連個電話都沒有的時代,借口不要太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