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節 夢天
西陵那一夜之後,李賀咯血的病加深了。
血從深處噴出,似乎長期的守財奴,最後一刻瘋狂地掏空積蓄。血噴在舊錦囊裏翻檢出的字條上,字條形同深秋暗紅的楝樹葉。這意味著它們的字跡不會輕易朽腐。接下來,就要噴出來肝和肺,隻剩空空的皮囊,他還是母親的兒子嗎,是那個在夕照中走向長安的“有為青年”嗎?母親還盼著他結婚,愛妻子,生孩子。
“其實我也知道,默默注意著,你對女郎的愛。你在荒野和鬆林裏是遇不到的啊。但是,我仍遲遲未給你訂婚,我拿不準你愛不愛那些深閨少女。萬一給你定了誰你都更加失望呢?所以,我盡管焦急,卻還是沒給你訂婚。難道我這是害了你嗎?我是罪人嗎?長吉!”
小名叫長吉的兒子露出微笑。他想說:“好母親,你幹得真棒,不要給我定她們。我寧願在手淫中想象,也不願真的和她們中任何一個結婚,有孩子。其實,我一直瞞了你,手淫對我的損害很大。我不能有孩子,您不能有孫子。我廢掉了,也許,我本來就是某一類的‘末人’吧。在長安城的街道上,在銅人失蹤的日子裏,韓愈就說了:‘是徒勞。’”
他說得美麗而虛幻:“媽,你不是給我講過,咱們先朝的老皇帝。有一天他一不小心,順著橋走上了月宮,卻又慌忙回到人間,一路上還時時擔心被追回。沒準兒因為他偷聽了仙曲,就急切地想到人間來炫耀。或者他一心想著愛人。要是我,既沒有愛,我寧願是天上的奴隸或流星。母親,您不是講過:李白追月亮去了,杜甫騎馬飛上了星空?我要騎我的驢子去。媽,給我把驢子牽來吧!”
母親擦盡眼淚,去牽驢子。當她牽著驢子來到窄門前,驢子進不了門。她努力了很久,才回到長吉床前,想向他說明這一情況。她吃驚地發現:兒子已經閉上眼睛。
夢裏,天上雖然清冷,但是很美,一切在輕紗的月光籠罩下。樹叢中點綴樓閣,時常有披青紗舞蹈的仙娥。當仙子跳累了,俯看下界,看到九州不過是九點黃塵,浮在一杯水似的海裏,海變成黃塵,黃塵又化為海,這樣的事情從羲和以來,已經有了九次又九次。而仙女們卻永葆青春。據說,這裏一切過錯和隱私都能得到原諒,甚至是無所謂的,因為那裏沒有時光,也就根本沒有記憶。這也是仙女們永葆青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