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隱藏在灰白的天邊,一絲細細的金色輪廓透著些許暖意,仿佛稀疏的火種。
一身水藍色長袍的少年臉上表情變得柔軟無比,像是見到了什麼美好的光景一般,嘴角浮起微微的淺笑。
初春的冷有些入骨,蕭歇那時還是什麼都不懂的小童,同眾多弟子一起,整日修練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的占卜。那時他還不知道,天機訓在江湖上的遠名,好的壞的,褒貶不一。
他時常和對自己最好的那個師兄偷偷溜出去,喝酒觀舞賞樂,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都以看為主。那日回去晚了些,山路劫匪,他與師兄皆不會武。正當躊躇,卻見一小姑娘笑盈盈的坐在遠處,麵前金子足足有小山高。劫匪轉而立馬拋棄兩個看起來壓榨不出油水的少年,統統奔向小姑娘麵前的金堆。
少年心性,終究膽小。一路逃回去,免不了被師父處罰。那之後,師父卻為他占了一掛。
“歇兒,你是眾多師兄弟中天資最高者,為師對你期望頗高。日後不論發生什麼,都要謹記天機門訓,以我門榮耀為畢生之名,必要時候,不惜換命。”
受到鼓舞的少年銘記於心,從此認真修習不再貪玩。其實天分和勤奮,誰又說得清呢。蕭歇很多時候在想,師傅說他天資高,不過是算到日後之事,防患於未然罷了。
多年後,他真的成了天機訓中最優秀的弟子,他的師父卻越來越不放心,甚至在傳位的時候,將天機囊交給另一個人,天機訓就此分為兩派。他雖是正宗,卻並無天機囊,而另一派,法力低微,因由天機囊,得以在江湖上被奉為正統,而他因心存業障,故而退隱。
“師叔,在韶華年間那麼些年,其實你早就發覺孟醒醒不是小狐狸了吧。”陽笑彎腰去撥水,冰涼的觸感讓人忍不住瑟縮。
蕭歇筆直的站著,目光渙散:“不,我沒有。”這是他最恨的遺憾。如若早些發覺這是鍾杳的圈套,他就能早些帶她離開這些紛紛擾擾,去一個世外桃源,如同她希望的那樣。
想起她的希望,蕭歇就仿佛自地獄走過一遭,渾身的毛孔都抽抽的疼。他永遠記得她去找他喝酒,酩酊大醉的時候又哭又笑,滿麵淒惶的對他說:“蕭歇,我要是早點知道結局,打死我也不會去愛他。若有來世,你一定要早些找到我,給我算一算,然後告訴我結果,這樣,我就不會喜歡他,也不會這麼痛。”
“師叔,你怎麼了?”陽笑差異的跳了起來,稍稍拉開和蕭歇的距離。天機訓曾有秘聞說,蕭歇多少年前曾瘋過,如同殺神降世,殺了天機訓大半弟子,幾乎毀了祖師爺半個基業。
初見蕭歇之時,陽笑是不相信的,她以為這個溫柔癡情的男子斷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她以為謠言不可信。可方才,就是方才,他眼中慢慢浮現的猩紅殺意,讓陽笑一瞬間心都提了起來,那是魔障啊。天機訓修的是仙途,而法力高如蕭歇,一旦魔障,會有多大的毀滅性災難,她比誰都清楚。
蕭歇垂眸,背對著陽笑揮手,示意她沒事。他不過是想起了她死前的場景。
那一天,她明眸如水,悲傷的靠在他懷裏,施施然的笑:“這些都是為什麼?生而為妖便是錯,唯有仙神才是正義和真理?我從沒害過誰,他卻一心想要我死。”他記得那時候她的眼中有大片的水霧,纖弱的食指微微抬起,衝他一笑便落下淚來。那是他記憶裏最灰暗的一天,整個世界顛倒,傾塌,崩裂。他忘記了太多事,隻想著毀了所謂的天道,然後,帶她走,走得遠遠的。
“好想再看一眼蒼朽的雪。”蕭歇如同沒有魂魄的木偶,吐出這樣無關緊要的話。
“師叔?”陽笑不確定的叫了一聲,見蕭歇轉過臉來,清淚潺潺而不自知,方聽他道:“這是她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陽笑震撼的發不出一個聲音,此刻的蕭歇沒有魔障,卻勝似魔障了。爺爺明明說過,小狐狸是魔星所化,而罹華上仙奉命下界收服,可如今看來,其中故事要複雜的多。想起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說過的話,陽笑自嘲的想,他一定在嘲笑她吧,在小狐狸的愛麵前,她有什麼資格說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