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陸】(1 / 3)

上集【陸】

送走了曲珂,接下來的就又是工作日缺乏新意的繁忙,每日吃公司樓下小店的便當,回到家便四處打掃擦洗以備任寧遠隨時大駕光臨。

然而任寧遠一直沒出現,每晚睡覺的時候便生出些空虛感來。

這天晚上正對著電視看社會新聞,昏昏欲睡間,突然門鈴大作。曲同秋一下子跳起來,不敢怠慢,連拖鞋也來不及穿就趕去開門。

“老……”

聲音出了一半就忙吞回來。

門外站著的男人身形修長,臉上永遠都是輕微不悅的挑剔神色,穿了有些張揚的靴子,顯得更加的高,正習慣性皺眉,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莊維?你怎麼找到這裏來了?”

天氣還不冷,男人已經穿上黑色長外套,裏麵的衣服貼身而精致,褲子塞在馬靴裏,皮膚長得又白,眉眼烏黑,加上那副冷冷的不耐神氣,大晚上的,讓曲同秋起了雞皮疙瘩地有點吸血鬼公爵的聯想。

“聽說你住在這裏,路過就順便來看看,”莊維瞪了他一眼,“不歡迎嗎?”

曲同秋忙把他迎進來,蹲下身拿了室內拖鞋給他穿。

莊維進了屋子,帶些挑剔的神色四下看了看,道:“房子還不錯。寧遠收你房租嗎?”

“咦?不收……”

莊維抬眼看著他:“哦?你們現在關係已經這麼好了。”

“呃,那倒也沒有,”曲同秋老老實實,“任寧遠隻是好心幫忙,他對朋友都很照顧。”

莊維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在沙發上坐下。

曲同秋給客人倒水,切蘋果,看莊維臉色不悅,一時找不到話說,有些尷尬。

感覺得出莊維在不滿任寧遠的做法。其實他能借到任寧遠的房子住,隻是因為來T城的時機湊巧,碰上了那個運氣。要說任寧遠欣賞的對象,那當然是個性和才華都很不俗的莊維。

現在接待著來人,就有種占了房主便宜的房客突然被女主人找上門來的感覺,不禁有些心虛的拘束。

“你喜歡住在這裏?”

“是啊……是挺好的……”

“但這不管怎麼說還是任寧遠的地方吧。你住著難道不會不自在嗎?”

曲同秋有點慚愧起來:“這……是啊,我隻是先借著,不會久住……”

“有想過換個地方嗎?”

“嗯……”

他這麼一說,莊維臉色就好看得多了。

曲同秋往杯子裏添了點熱水,又聽得莊維問他:“這一帶很多玩的地方,晚上你都不出去走走?”

“我下班就在家看看電視和影碟……”

時不時要加班的上班族,一個人回到家又沒有現成的飯菜可吃,也沒人打掃屋子,等把自己喂飽,收拾一番,差不多也懶洋洋的隻想看看電視睡覺了,完全沒有尋歡作樂的閑情。

“那有什麼好玩的。”

“有些影碟還不錯的,你要不要拿點回去看看?”

居家男人的愛好就是影碟雜誌這些三維二維的東西,曲同秋也有不少收藏。高票房的大片莊維多半是看過了,那些沒進影院的片子也有可圈可點的地方。見莊維沒有排斥的意思,他便起身去書架前挑了幾張。

“這些都不錯……呃,這張……”雖然有一兩張影碟看著也會覺得陌生,但收藏起來都是值得推薦的總沒錯,“應該也挺好的,你閑著沒事的時候可以慢慢看。”

莊維接過那些影碟,看他一眼:“你幹嗎總買DVD,舍不得花錢去電影院嗎?”

“也不是啦。影院效果比較好,但一個人看,在家比較方便。”

“原來你是沒朋友啊。”

“……”

“看你這麼可憐,這樣好了,”莊維挑挑眉毛,“明晚新片上映,我剛好有時間,陪你去看次電影吧。”

“咦?”曲同秋受寵若驚,“是嗎?你有空就太好了。”

“票我先訂。到時候出來吃個晚飯,就可以直接過去了。”

“行啊……”

兩人正在商議,門口傳來細小的聲響,而後便有人推門進來。

高大的男人很自然而然地從鞋櫃拿出拖鞋換上,而後從容走進客廳。看了看沙發上的兩人,微笑道:“哦,來客人了。”

曲同秋見他出現,很是驚喜,忙站起身:“是啊,莊維剛好有空,就過來看看。你這麼晚才下班嗎?”

“嗯,今天去了店裏一趟,”任寧遠脫下外套,將它掛起來,畢竟是他自己的房子,一切都做得相當熟練而自在,“莊維你今晚有時間?怎麼不去店裏喝酒,我還想介紹葉修拓給你認識呢。”

“我也沒那麼空,順路而已。下回再認識吧,”莊維看著他鬆開領扣袖扣,皺眉道,“你晚上,睡這裏?”

“是啊,明天這邊有點事,”任寧遠打開酒櫃,取了瓶紅酒,“喝一點嗎?”

莊維臉上有些僵硬:“不用。我來了半天,喝了不少水了。”

任寧遠抬起眼睛,向曲同秋笑道:“你怎麼拿白水招待客人?也太怠慢了吧。”

曲同秋慌忙答應了一聲。那些酒都是任寧遠的收藏,他一個住客,除了偶爾開櫃子擦擦灰塵之外,怎麼敢亂碰。

任寧遠說他招待不周,他也覺察得出那兩人之間明顯的曖昧洶湧,心裏隱隱覺得搞不好莊維並不是和楚漠在一起,而真會變成這房子的“女”主人。

“對了,你去把浴缸的水放滿吧。”

曲同秋“哦”了一聲,忙去浴室把浴缸又衝了一遍,調水溫,放浴鹽……等他出來,發現客廳裏隻剩任寧遠一人。

“咦?莊維呢?”

“他先回去了。”

“哦……”曲同秋覺得實在有許多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終究不好發問,隻得說,“莊維好像不太高興。”

任寧遠微笑道:“他就是那樣。浴袍在櫃子裏,拿出來了嗎?”

“啊,稍等,馬上就好。”

邊幫任寧遠準備洗澡要用的東西,邊忍不住想,雖然任寧遠說他喜歡女人,但如果是莊維這樣的男人,兩人會在一起也說不定。又想到學生時代就公開追求莊維的楚漠,一時有些混亂起來。

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了,不管那三個人之間如何複雜,隻有他這個小跟班是永遠不變的。

任寧遠先去衝澡了,曲同秋在客廳裏對著電視發呆,突然又是電話鈴聲大作。很少晚上有這麼忙碌過了,曲同秋拿起聽筒,聽到女兒的聲音在慌慌張張地喊:“老爸!”

“啊?怎麼啦?”

“老爸,你有沒有看到我在家裏落下的東西?”

曲同秋舒了口氣:“什麼東西?急著要用的嗎?”

“呃,沒有急著用,但是是跟師姐借的……丟掉就不好了……”

“嗯,是什麼?爸爸去找找。”

“呃……也不是什麼要緊的……隻是影碟而已啦……”曲珂吞吞吐吐起來,“老爸,你沒找到沒關係。找到了也不要亂拆,人家是,呃,限量發行的碟子,比較貴重,又容易卡機器,你要是隨便放進影碟機,萬一把它刮壞就糟了……”

曲同秋安撫道:“別擔心,爸爸不會弄壞你的東西的。”

女兒這才放下心來囑咐他:“DVD的名字是《美麗芳心》,你有沒有看到過?不要亂拆喲。”

“哦……”曲同秋這才想起來,“原來那是你的碟子。我剛把它借給朋友了。”

曲珂立刻“嘶”了一聲。

“呃……小珂?沒關係吧?那個電影雖然不是很有名,DVD好像也不難買。萬一被弄壞了,就再買一張讓你賠給人家,好不好?”

曲珂好像已經石化了,過了半天才顫巍巍地說:“老爸……我、我去睡了……”

“好,爸爸明天就去幫你買一張吧。”

“不,不用了,我師姐剛說了,裏麵裝錯了,裝的不是那個電影,沒什麼貴重的,其實是垃圾來的,老爸你要是拿到,就扔了吧……就當我什麼也沒說過……”

曲同秋聽她顛三倒四地掛了電話,也有些明白過來。

作為十四歲少女的父親,對此雖然覺得很是受打擊。但仔細想想,現在小孩子都早熟,而且已經上了大學,要她還以為自己是從媽媽腋下生出來的,未免也太天真了。該成長的遲早要成長,隻是從此以後操心的東西又多了一些,想到這個就不由歎氣。

至於莊維那邊,倒也沒什麼,他這個年紀的男人,有一兩張成人影碟,再正常不過。讓莊維看看也好,以後也不會取笑他“沒需要”。

“同秋,我的褲子呢?”

聽見任寧遠在浴室裏說話,曲同秋忙回答:“我以為你要等出來再穿。”

他幫忙準備洗浴用品,可沒膽子去翻任寧遠的內褲。

“衣櫥裏最左邊的抽屜。裏麵隨便幫我拿一條。”

曲同秋忙去開那個大抽屜,任寧遠讓他碰這種最貼身的私人物品,感覺自己就更加被器重了似的。貼身侍從也算是小跟班的一種奮鬥目標。

開夜總會的人,內褲盒裏的顏色倒是非常清爽,沒什麼大膽鮮豔的悶騷設計,一律幹淨整齊,簡潔的良好品味。不過任寧遠又不親自下場去工作。這麼一想,倒很是安心。

曲同秋揀了一條,進浴室就見任寧遠正靠坐在浴缸裏等著,水未及他胸口,而且還很清澈。第一次看見任寧遠赤裸的上身,親眼清晰地領略到這男人胸腹的線條,曲同秋不由地背上抖了一下。

已經習慣了任寧遠不論何時都衣冠楚楚的模樣,意識到他也是有全身赤裸裸的時候,就有點怪異的新奇感覺。忍不住想往那水下看看,又是好奇,又怕冒犯到任寧遠,隻得克製地把眼光定格在水麵以上。

任寧遠的身材比穿著衣服的時候要來得更好,和他的性格一樣,不囂張,內斂著的溫文儒雅,但很“厲害”。

曲同秋暗自比較著彼此的身材,出於男人自尊心的本能……終於任寧遠叫他把浴巾遞過來,準備從水中站起身來擦幹。

曲同秋好奇了半天,機會總算到了眼前,在任寧遠帶著水聲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心口卻突然通通跳起來,轉開視線,不太敢正視。

覺察到他的不自在似的,任寧遠也用浴巾在腰間略微纏了一下,等曲同秋拎著浴袍幫他穿上,才扔下浴巾,綁好浴袍的帶子。任寧遠很會體貼身邊人的感受,無論何時都不會讓人不舒服,非常的禮貌客氣。

曲同秋卻莫名地還在緊張,背上都麻痹了,跟在他背後出了浴室,不知怎麼的居然有點不好意思的感覺。

“任寧遠,你看晚上是你睡這邊房間,我睡小珂的房間,還是要怎麼樣?”

任寧遠微微皺眉:“睡小珂的床,那不怪嗎?她也長大了吧。”

曲同秋原來一直覺得自家女兒還和當年那牙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沒區別,但受到剛剛那成人影碟的刺激,不得不承認女兒搞不好算是心理成熟的大姑娘了。這樣一來,老爸或者別的男人躺在女兒床上睡覺的場景就有點猥瑣可怕,還是避嫌來得好。

“那……你將就著和我擠擠?”

“嗯,沒關係。”

任寧遠睡前都要看一會兒書,曲同秋跟他一起靠在床頭,費力去瞧那些天書一樣的晦澀段落,跟著看了幾頁,曲同秋隻覺得枯燥無味,眼睛都有些睜不開:“那個,為什麼你睡覺喜歡讀這種書?”

任寧遠笑著看了看他:“覺得困了?”

“是啊……”

“這效果不正是很顯著嗎?”

曲同秋過了有一分鍾才意識到任寧遠剛才似乎算是講了個笑話,受寵若驚,不過任寧遠已經又在專心看他的書了。

兩人靠得很近,聽到彼此的呼吸,連帶著熱度的香氣也感覺得到。曲同秋覺得這樣很舒服。突然會有些離譜的幻想,想撲上去,撓個癢癢什麼的。兩人從未有過的真實碰觸。

不過那樣就放肆了。任寧遠不是他能開玩笑、胡亂鬧一鬧的類型。躺在他旁邊,其實也還是在他的世界之外。

“任寧遠,我打算過段時間搬走。”

“怎麼了?”任寧遠微微皺了眉,把書合上,“如果又是談房租,那就別說了。客套我不愛聽。”

“不不,我不客套,”曲同秋對著他總覺得嘴拙,正是因為從來也不知道他愛聽什麼,“剛來的時候人生地不熟,你借地方讓我安穩住了這麼久,怎麼都夠了。現在楚漠他們回來了,你朋友又多,正是用得著的時候。連我都借,卻不借他們,沒那個道理。你會不太好處理吧。剛見麵的時候,我還說要跟以前那樣伺候你呢,結果你看,來了這些日子,什麼忙也沒幫上過,不能再給你添亂了。”

他說了一串,任寧遠認真聽完,隻笑了笑:“能借給他們,為什麼不借給你。你想的還真是奇怪。”

“他們和我可不一樣啊……”

“我不會把房子隨便借人。你別再亂想。住著吧。”

任寧遠生性有些冷淡,說話也不愛用長句,更不客氣。曲同秋卻覺得胸口都熱起來,臉上也發熱,心髒怦怦亂跳:“老大……”

“嗯?”

“你也當我是朋友嗎?我是說,和楚漠他們一樣的……”

任寧遠微笑道:“不然你以為呢。”

曲同秋滿臉通紅,嘴唇都發抖了,簡直是天大的歡喜,一時都說不出話來。

“老、老大……”

任寧遠望著他笑道:“聽你這麼叫,倒像回到十幾年前了。”頓了一頓又說,“可惜你我都不一樣了。”

曲同秋幾乎要涕零:“老大,我一樣的,我和以前一樣敬慕你,不管多少年都一樣,我這一輩子都願意伺候你……”

任寧遠笑了一笑:“那倒也不必了。”

看了看曲同秋發紅的眼眶,倒也不覺得可笑,這麼多年一晃眼就過去了,中年人的傷感。

“以前沒來得及好好聚聚。難得你真的來了,你我做個伴吧。”

晚上曲同秋緊挨著任寧遠睡了。算起來是第四次和任寧遠睡在一張床上,想著他說“做伴”,以後真能長久跟著任寧遠,就覺得歡喜又安心。

一夜無夢,醒來的時候也分外神清氣爽,滿心的輕鬆。

任寧遠比他早起,已在浴室裏了,曲同秋穿著拖鞋迷迷糊糊到門邊去站著看,看他刷牙,洗臉,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讓任寧遠來做,都覺得很是好看。

見任寧遠裝上刀頭,打算刮下巴,臉上略微有些疲色,曲同秋便說:“老大,我來幫你刮胡子吧。”

任寧遠看了他一眼,微笑著把剃須刀遞給他。曲同秋仔細給他重新打上剃須沫,扶著他的臉,小心刮他的側臉,下巴。任寧遠也覺得舒服似的,微微眯起眼睛。

待刮完了,任寧遠看了看鏡子,微笑道:“不錯。”

“以後我都幫你刮吧?”

任寧遠笑道:“好。”

吃過早飯,任寧遠起身穿外套,溫和道:“對了,我今晚不過來了,要跟楚漠出國幾天。”

“啊,路上小心。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啊?”想到是那麼遠的地方,曲同秋就覺得看不見摸不著。

任寧遠扣著袖扣,看了他一眼:“我常會不在T城。如果你有什麼事情,就找葉修拓幫你辦,也是一樣的。我會把他的號碼留給你。”

任寧遠略微有些表情的時候,看起來就是很溫柔的樣貌,漆黑的眼睫,讓人覺得全身都暖和了:“好好和小珂過周末吧。”

周末可以休息兩天,周五便難免要加班,等曲同秋終於擠上比平日更擁擠的地鐵,趕到和莊維約好的餐廳,遠遠便看到男人散發著不耐煩的氣場的身影。

“對不起,下班遲了,”曲同秋氣喘籲籲地在他對麵入座,“收到我推遲半個小時見麵的消息了嗎?你不會已經等了很久了吧?”

莊維看樣子已經坐了有一會兒了,但居然沒有發火,抬眼看了看他:“沒有,我也剛到。點菜吧,你吃什麼?”

曲同秋有些意外,莊維今天脾氣倒好,隻是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怪異。不時打量他,目光相撞,就立刻調開目光,卻又要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曲同秋訥訥了一會兒,知道是那張影碟的緣故,便先開口道:“不好意思啊,上次借你的影碟,有張放錯了。”

莊維咳了一聲,拿起酒杯:“你看那種東西?”

“呃,偶爾看看,”曲同秋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得理直氣壯一些,免得被取笑,“這也沒什麼奇怪。我都離婚這麼久了。”

沒有女朋友,當然隻能看影碟了。

莊維端著酒杯,看著他,過了一會兒,挑眉道:“難怪你不再結婚。”

曲同秋覺得他的邏輯有些奇怪,哪有人看影碟看到舍不得結婚的。不想在飯桌上把這類話題繼續下去,便指著菜單:“牛舌怎麼樣?”

兩人吃的是自助迷你燒烤,等待肉片和菌類在鐵絲網上熟透的空隙裏便邊刷醬汁邊聊天。

莊維把牛排肉翻了一麵,隨口問道:“你和任寧遠現在同居了?”

“啊?”這說法聽起來著實肉麻,“算是有時候住在一起吧。我借了他的地方。他為了工作方便,偶爾會過來。”

“所以不是同居了?”

曲同秋笑著烤他的鳳尾菇:“那還用說。你可別誤會。”兩個大男人談什麼同居。

果然莊維意外似的挑高了眉,往牛肉上又刷了好幾層醬汁:“那你現在還是單身?沒在和人交往?”

曲同秋老實地點點頭:“嗯,是啊。”

“你倒是耐得住嘛。”

“還好啦。”沒老婆又不是過不下去。

莊維沒再說話,過了一會兒,把烤好的牛排肉丟到他盤子上:“這塊熟了。”

“啊,多謝多謝,我自己來就好。”

“你烤那麼慢。笨手笨腳。”

曲同秋連吃了幾片莊維烤的牛肉,受寵若驚。今晚莊維對他出奇的友善,從學生時代起就沒對他這麼好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轉運了。

吃過飯,兩人慢慢走去附近的影院看電影,票莊維已經買好了,曲同秋要把票錢攤給他,被他橫了一眼。

“吃爆米花嗎?”

“好……”

“果汁還是奶茶?”

“果汁……”

捧著莊維買的大桶爆米花進電影院的感覺有點奇怪,但是很高興。舊日關係冷淡的同學,過了這麼多年,卻有了熱絡的跡象。

少年時期成不了朋友,人到中年,大概反倒覺得合得來了。任寧遠是這樣,莊維也是這樣。想著就覺得手裏年輕時候才會吃的爆米花也變得親切美味起來。

電影散場的時候已經不早了,莊維卻取笑他:“你不會是打算這個時間就回去睡覺吧?這可是周末,別跟老頭子一樣。”

興致正高,次日又不用上班,也接到女兒平安到家的電話,完全可以放心。加上他實在太久沒有夜生活了,曲同秋都想不出不去痛快喝一場的理由。

跟著莊維去了推薦的酒吧,店裏是相當大的規模,周末的晚上竟也擠滿了人,氣氛很熱烈,酒也很好,音樂更好,沒有震得耳朵不舒服,隻讓人心髒血液都跟著騷動,臉上身上漸漸發熱。

客人們似乎都熱情健談,因為空間和嘈雜的緣故,貼在一起說著話,滿是笑容,相當親密友好的氣氛。曲同秋覺得跟莊維之間那點生疏感也消失了,兩人緊挨著坐在一起聊天,就像交情甚好的老友一樣。

之前吃燒烤已經喝了不少啤酒,酒吧裏再喝了這麼一回,曲同秋漸漸開始頭重腳輕起來,但越是這樣,越是豪放牛飲,喝酒就跟倒水似的,喝得停不住。

“莊維……”

“怎麼?”

“為什麼這裏女人這麼少啊?”偶爾有看到一些模樣時尚大膽的女孩子,但也總覺得和一般的酒吧不一樣。

莊維看了他一眼:“你以前沒來過嗎?這是任寧遠的店啊。”

曲同秋暈眩了一會兒,大腦才出現“任寧遠的店做的是男人的生意”這樣的信息,抬眼迷糊地望著莊維的臉,大腦緩慢地向他彙報,莊維喜歡男性,莊維來這種店是正常的,於是又安心地喝他的酒。

“喂,你是不是喝得有點多了?”

“呃……”

“我們走吧。”

“嗯……”

“要來我家坐坐嗎?”

“嗯……”

曲同秋進了車裏,就一頭栽倒,安靜地睡了過去……

略微清醒過來的時候,聽到莊維在罵他:“喝醉了怎麼就這麼沉的啊?你不會喝這麼兩杯就又胖回去了吧?”

自己趴在莊維背上,腦子還算清楚,但手腳都使不出什麼力氣。幸好莊維罵歸罵,倒沒把他扔在地上不管,動作也不算粗暴。

進了房間,莊維走了一小段路,把他放下來:“重死了。”

曲同秋坐在浴缸裏,隻覺得身下硬邦邦的,有點涼,不太舒服地“嗯”了一聲,困乏著又要睡過去了。

“別睡,先洗澡吧。”

曲同秋腦袋發沉,手腳也沉,全身都沉甸甸的,半撐開眼皮,眯眼看著眼前的男人,不知怎麼的覺得挺高興,便朝他笑了:“嗯……”

曲同秋模糊地,覺得好像回到新婚的時候,比自己年長而成熟的妻子,時常會主動捧住他的臉,他還是會害羞的年紀,嘴唇相碰的時候,那種羞怯又幸福的心情。妻子身上好聞的味道,讓他覺得自己是最幸運的男人。

但是不知道妻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大膽又有力。

被緊抱著溫柔親吻,曲同秋本能回應著,但恍惚中也不禁疑惑起來,那略微熟悉但更陌生的感覺讓曲同秋心慌意亂,想把腿曲起來,微笑的妻子卻突然變成任寧遠的臉。

這個變故嚇了他一大跳,腿上一抽,猛然就睜開眼睛。

眼前那微微喘息著低頭看他的男人,卻是莊維。

曲同秋又嚇了一跳,都快被夢境和現實弄糊塗了,發了幾秒鍾的傻。在這間隙,莊維又湊上來。

曲同秋往後縮了縮,但掙紮起來才發現自己的動作有多微弱,因為酒精的關係,他就像被毒蛇麻痹過的青蛙一樣,幾乎動彈不得,任人魚肉。

他的人生裏,經曆過最不堪和最痛苦,但那漸漸變成記憶裏黑暗模糊的痕跡,他可以逃避和忽略。而現在這樣,清楚的,來自相熟的人的羞辱,這種感覺太殘酷了。

交情再怎麼淡薄,他再怎麼好欺負,看在舊日同學的情麵上,莊維也不該這麼毫無顧忌地對他。

縱然腦子已經不太清楚,也還是覺得心裏難受起來。

醒來的時候發覺眼前還是頗濃重的黑暗,過了一會兒曲同秋才意識到自己是在被單裏瑟縮成一團。

蒙住了頭,但聽得見外麵的動靜,莊維已經起床了,曲同秋隱約聽見他在臥室裏走動的輕微聲響。

“你醒了嗎?”

“……”

“還好吧?能起得來嗎?早點想吃什麼?”

若無其事的口氣,最輕微的歉意也感覺不出來。

他的確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對他們那些人來說,把他怎麼樣了都算不上什麼大事,不用怕什麼責任和報複。

最起碼他也該得到一個解釋,至少該給他一句“對不起”。

頭頂上有輕微的響動,是莊維把被單掀了起來。

“怎麼了?”

曲同秋顫抖了一會兒,聲音沙啞地:“你怎麼能這樣? ”。

莊維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是意外,愣了一愣,皺眉道:“你什麼意思?”

曲同秋忙睜開眼睛,紅著眼角,都結巴了:“你、你怎麼能……”

莊維臉色變得難看,過了一會兒,抬起下巴,愈發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哦?你不想?如果你沒那個意思,那你來找我幹什麼?如果不是你有那個意思,我帶你回家幹什麼?”

“我,我,我怎麼可能……”

莊維“哼”了一聲:“你敢說你沒有在暗示我?”

曲同秋急得嘴唇發抖,愈發口拙:“你……我……”

“要不是你有暗示,你以為憑什麼我要對你出手?”

“我……”

曲同秋胸口憋悶得快要裂開,卻不知道要怎麼說,隻覺得太陽穴突突跳,臉上發紅發熱,眼睛酸澀,隻能大口大口吸著氣。

莊維急躁起來,不耐煩道:“好了,你也別這樣。直接一點吧。現在翻臉不認帳賬,你是想說我做錯了,我對不起你?”

“……”

“那你想要我賠你點什麼?”

“……”曲同秋張了張嘴,卻隻能喘氣,發不出聲音。

“還沒想好就回去想。有話你趁早都說清楚。別拿對任寧遠那一套來對付我。”

離開莊維的公寓,曲同秋走了段路去搭地鐵。。

拉著把手搖晃了一路。胸口憋著許多東西,眼角也發酸發漲,但都出不來。

已不是想什麼就能說出口的年紀了。

曲同秋好不容易走回家,公寓大門出現在視野裏的時候他鬆了口氣,忙抬頭擦掉額頭上的一層汗。

開門進了屋,就看見曲珂正趴在沙發上打電話,大概是在和朋友聊天,夾雜一些他不理解的詞彙,不時爆出一陣清脆的笑,還亂打抱枕,看起來很是開心。

看著女兒的模樣,灰暗的心情得到一點安慰,但又有些硬撐的疲憊感。

昨晚遇到的事情他不能再去想了,沒有哪個父親是在為那種荒唐事糾結的。還有許多東西需要他來操心,對一個當家的男人來說,重要的是眼前和日後的家庭生計,為了和女兒生活下去而不得不做的規劃和努力。

曲同秋忍著痛坐到沙發上,曲珂聊完電話,轉頭朝著他:“老爸你回來啦,昨晚玩得很晚吧?好玩嗎?”

“嗯……”

“老爸吃了早點沒有?我有買豆花回來,要不要吃?”

曲同秋看著那白花花的東西送到眼前,猛地一陣惡心,好不容易才忍住湧到喉頭的酸水,勉強說:“爸爸吃過了。”

“對了,”曲珂放下杯子,興致勃勃地,“我們周末有個聚會,大家約在M市,一點也不遠的,我可以去玩嗎?住在朋友家裏?”

曲同秋打起精神:“什麼聚會?”

“我們一個論壇的聚會,都是很有趣的人啦。”

“是去見網友?不行,網絡上騙子很多,女孩子很容易被網友騙的,以前電視都播過,你不是也看了嗎。”

“那是六七年前的節目了吧。現在早就不一樣了。我不會那麼傻的,再說我們都是女孩子啊,有什麼好騙的。”

“唉,隔著網絡,你也不知道那到底是男還是女……”

“時代不同了,網絡已經很真實啦,老爸你不要這麼老套嘛。”

“再真實,也是沒見過的,怎麼能信呢?不然你把她們的電話留給我,要我能聯係得上的,我才放心。”

“老爸!哪有這樣的啊!”曲珂有些氣急了,撅起嘴,“網絡上有壞人,現實裏難道就沒有嗎?照你這麼擔心,幹脆一輩子不要讓我出大門算了。”

女兒一生氣,做父親的就弱勢了:“那我隻要幾個電話不行嗎?讓我跟她們的父母對話什麼的,總得有個保障……”

“那樣會被當成怪人的!跟你講不通啦。”

看著女兒氣鼓鼓的樣子,曲同秋歎了口氣,揉著太陽穴:“好吧,你去吧。”

父女倆偶爾會有爭吵的時候,都不是大事,很快就和好如初。感情算得上很好,但漸漸也覺得自己真的跟不上她們的時代了。

即使努力要去包容她們的思維,接受她們的流行語,也還是漸漸變成兩個世界的人。總有一天跟不上的老父親會被丟在身後。

“老爸,你身體不舒服嗎?你要是生病,我就不去了。”

“沒事,有點著涼。爸爸是最不用擔心的。隻擔心你。”

“知道啦。”

看曲珂高高興興去收拾東西,曲同秋換了個姿勢,讓自己不要太腰酸背痛。

他得戰戰兢兢掩飾著,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正是最敏感的叛逆時期,昨晚發生的那種事,如果被發現了,不會讓他得到什麼同情和關懷,反而是做父親的尊嚴和權威都全然崩壞。

送曲珂出了門,千叮嚀萬囑咐她要記得打電話報平安,而後才回去給自己洗了個澡。但無論怎麼艱難地清洗,都無法消除那種不適。

一開始隻是覺得痛,漸漸痛的地方越來越大,像感染了傷口似的。身體不舒服,又擔心著女兒,失去了胃口,胡亂找點消炎止痛的藥片吃了,就上床去躺著休息。

迷迷糊糊睡了過去,身上難受,翻來覆去的把被子卷得一團亂。一直沒進食,腹中饑餓,但也沒精神起來弄吃的,口幹舌燥地想喝水,叫了兩聲“小珂”,無人回應,才想起女兒已經出門玩了。隻得孤零零又躺回去。

不知怎麼的,很想和任寧遠說話。但是實在太遠了。甚至他也不知道,如果電話接得通,自己是該說點什麼。

趴睡了不知有多久,渾渾噩噩中被門鈴聲驚醒。爬起來發現天已經黑了,摸索著去開了門,室內光線昏暗,但門口的聲控燈已經亮了,曲同秋一眼就看清門外站著的男人的臉。

曲同秋嚇得整個兒清醒過來,立刻要關上門,卻被對方伸腳抵住了。

“你不用這樣吧。”男人皺著眉,大力推開門,毫不客氣地踏進來。

“你來做什麼?”

“我來把事情說清楚,”莊維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眼,“你以為我打算做什麼?別想太多了。”

曲同秋驚嚇得怦怦跳的心髒總算平緩下來,回神一想,自己確實受害意識過剩。畢竟現在是清醒的兩個男人,他又不是什麼會隨時被施以暴力的類型,根本不用害怕。

但他還是不想和這人坐下來對話,這個高傲男人的輕蔑像刀子一樣鋒利,毫不留情就把別人的自尊割得稀巴爛。

何況他根本辯不過他,現在更是隻覺得頭重腳輕,想回床上躺著,隻得含糊說:“我不用你賠東西,也不會告訴任何人。我們都當沒發生過,就這樣算了吧。”

不指望什麼討公道,隻要不再多吃虧就是福了。

莊維卻沒有釋然離去的意思,反而皺起眉頭:“你說算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