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承宣布政使司、南安府、上猶縣。
時值初春,綿雨大作,蒼穹猶如裹上黑紗,九霄好似天河傾瀉,四野為雨霧籠罩。
放眼四顧,雨簾遮住世人目光,簾後的青山依舊聳立,蜿蜒盤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雨水傾瀉,源源不斷彙集溪澗,湍急的河水川流不息,潤養著上猶山水與百姓,天地彌漫著泥土的芬芳氣息,路側兩旁水坑,激蕩著一個個圓圈。
此時一身高不過三尺左右,身穿一襲補丁直身,頭上刮得鋥光瓦亮,隻在後腦勺留著一根小辮子,長得眉清目秀的小孩,打著一把油紙傘,矗立雨中,用著異於同年的深邃目光,遙望著遠方大猶山,喃喃自語:“人家說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可我這一夢醒來,就是五六個世紀。幸虧是穿越到一個官宦家庭,要像林宗海一樣穿的是寒門,怕是隻能等著餓死了……”
眾所周知,古代多難,而平民更是生活艱難。
若是命好,碰到年年風調雨順,一生無災無病姑且過去;若是不好,少不得就要經曆各種生離死別為奴為婢,或是天降橫禍,慘死當場……
正在小孩發呆呢喃之時,一個身穿裋褐,外披棕毛蓑衣,頭戴竹編雨笠,腳踩草鞋,一身仆人打扮的男子,看到自家小衙內又是望著山景發呆,不禁暗自搖頭苦笑。
小衙內名叫章祀,是上猶縣知縣兒子,自從前些日子遭了風寒,即將吹燈拔蠟之時,突然活過來之後,就一直這幅模樣。
書也不讀了,字也不練了,有事沒事坐著牛車跑到城外,望著山景發呆。
要不是縣太爺解元出身,隻怕此刻都要找茅山道長,來給兒子驅邪做法了。
章祀聽到身後有腳步之聲,旋即回顧,見到來者是自家都管章熹,也沒有再繼續發呆,而是準備提步返還。
因為他知道,章熹這是催他回去,不然也決計不會上來攪擾。
果不其然,章祀返身之際,章熹駐步叉手而立,恭敬行禮:“衙內!太爺正在縣衙尋你不得,頗有許些不虞。”
“嗯?”章祀先是一愣,接著就問:“我爹不是在學圃行習射藝,此番找我卻是為了什麼?”
明代文武並重,凡郡縣必有學堂,凡學堂必有射圃,每日講課完畢,便需練習射藝。
逢朔望日還需考核,掌印官閑暇之時,也要一同練習,在一年的春秋仲月朔望日之時,由地方掌印官領著學子,舉行鄉射禮。
章祀出門之時,其父就背著弓箭前往射圃,還給交代是去射圃習射,這個時間點章熹稱其父找他,倒是讓他一時間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聽到衙內詢問,章熹邊牽著牛車走邊接話:“方才臬台衙門遣人來縣,和老爺談話之後。看太爺的臉色好像有些不利落,卻是交代小的,將衙內帶了回去,不許你再四處閑逛。”
章熹不說還則罷了,一解釋章祀更加疑竇叢生,心中暗自嘀咕:“不過是按察司按例下訪而已,有必要這麼興師動眾嗎?”
“上差下縣,如何這般緊張,莫不是父親有何差錯?”
既然不解,那就隻好求教章熹,畢竟對方與父親從小長大,這麼些年又一直陪在身邊,知道的東西應該要比自己知道多。
麵對章祀的追問,章熹隻能搖頭苦笑:“官家之事,又豈是小人這般醃臢之人能夠知曉的?隻是隱約聽老爺說什麼曲稟案,小人也不敢多加盤問,隻是不知究竟為何”
章熹雖然是管家,在章家已經數十餘年,按常理而言是其父心腹。
不過其父禦下極嚴,有些事情從不與外人道哉,籍此,章熹不知具體緣由,也在情理之中……
章祀聽後愁眉緊鎖,對於章熹所言,他甚是不解。
若說曲稟之案,經其父開堂審問,街坊四鄰佐證,又有遺留在凶案現場,寫有他人名諱折扇一柄,凶手未經刑罰,便已當堂畫押,此事證據確鑿,轉遞按察司送到刑部裁決。
按察司怎麼這個時候,還讓人下來?
著實令人費解。
至於章熹說父親有幾分焦慮,這就更令章祀百思不得其解,如此證據確鑿之事,難不成還有翻案的可能?
如果真的翻案了,隻怕是其父少不得要吃些掛落,輕則來年考功失敗,不得升遷;重則發配蠻荒之地,貶為小吏,使得數年之功,毀於一旦。
可思來想去,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解決,隻得搖搖頭作罷,邊走邊說:“那我每先行回去再看。”
別說章祀不過一個黃口小兒,對於這種官場之事無力解決,便是有心想要解決,那也需要將事情搞清楚再說,不然哪怕是再著急,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
章祀說完遙望著其父在弘治二年,完成修建的嶄新城牆,心中思緒萬千閑步而返。
如果章爵被貶荒蠻之地,那章祀十有八九也會受到牽連,一起到廣西、貴州、雲南等偏僻地方吃土,這對於他而言,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本身穿越到古代,生活飲食什麼一應都不適應,要是去了鳥不拉屎,四處都是瘴氣的不毛之地,他能否活著還是個大問題。